與徐娘約定好了, 粱聿再從熟悉的門出去,預備著去文思街買幾張大尺幅的畫紙。
才出宜春樓後巷的小門,就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在宜春口後巷小門前那顆歪脖子樹後麵站著。
“團圓?”粱聿心裡咯噔一聲。
“郎君。”團圓麵色凝重, 看來他也知道粱聿剛剛走出來的地方是什麼地方。
“郎君, 那不是個好地方……”團圓猶豫半晌,還是和粱聿說了這話。
此話一出,粱聿便明白了,他的臉色在轉瞬間變得晦暗,盯著團圓目光沉沉。
“你一直跟在我後麵。”粱聿用的是陳述句。
此刻的粱聿完全不似平時在團圓麵前那個親和的模樣。
這是團圓自從成為了粱大郎、梁思成的貼身小廝後,第一次見到他侍奉的郎君,展現出類同上位者的威嚴。
還不等粱聿繼續說話,團圓已經噗通一聲跪在了粱聿跟前。
“郎君息怒, 團圓隻是擔心郎君安危, 並不是有意窺探郎君行蹤。自打家主把團圓安排到郎君身邊, 從此團圓的主子就隻有郎君一個!”
團圓伏在地上, 頭緊緊貼著地麵。
粱聿還未說什麼重話, 見到團圓這五體投地行大禮的模樣反而嚇了一跳, 臉上陰鬱神情也立即散去了。
他緊忙伸手去拽團圓:“你起來, 和我行這大禮乾嘛?過年要紅包都沒見這樣的!”
粱聿那見過團圓這陣仗啊!
阿爹阿娘隨和, 過年他們兄弟也不過作個揖, 也就得到紅包了, 也就阿公和阿婆磕個頭,但頭還沒挨到地,也就被阿婆摟著拽進懷裡了。
粱聿拽團圓,但團圓跪在地上,腦袋抵著地麵不肯起來, 他要把話和郎君說清楚,不然將來永遠不能成為郎君的心腹。
和粱聿相處這幾天,團圓也看出來了,郎君雖然是個溫和好脾氣的人,待人總是客客氣氣的。
可正是如此,郎君待他越是客氣,團圓心裡越是發慌。
這證明郎君還沒有接受他成為自己的心腹。
就如同今日,郎君偷偷出去,卻甩開了他。
雖說是來……這等地方,定然是要背著人,但如若他是郎君的心腹,郎君足夠信任他,那麼就算是燒殺搶掠的壞事郎君也不會像如今這般撇下他。
他若能得郎君信任,時時刻刻陪著郎君,也好在郎君誤入歧途的時候勸阻。
而不是像今日這般,站在這後巷歪脖子樹下,瞧著那雕梁畫棟,掛滿珠翠絳紗燈的繁華青樓,萬分焦急郎君會在那尋豔銷金處迷失了自我。
團圓咬了咬唇,憋著一股力和粱聿抗衡,不肯起。
“團圓的主子隻有郎君一個,團圓生是郎君的人,死是郎君的鬼。”他跪地重複著這句話。
“彆說這樣的話,快起來。”粱聿這回是真什麼氣都沒有了。
“什麼主子不主子的,你阿爹與我家有恩,你是良籍,不是奴籍,我把你當朋友相待的。”粱聿與團圓道,手上更是用了勁,想要拽他起來。
可不過十一歲的瘦小子,就算有點力氣,又怎麼敵得過十三四歲還鐵了心不肯起來的團圓。
“團圓知郎君心善,可團圓想做的不是郎君的朋友,而是郎君的心腹。”團圓終於肯抬起頭,也是他第一次正式粱聿的眼睛。
“阿爹回來是為了做家主的左膀右臂,家主指了我來當郎君的隨從,團圓今後就是郎君的左膀右臂,無論郎君做何事,縱然是殺人放火,團圓也不會背叛郎君!
若隻有團圓入了奴籍,郎君才願意信任團圓,承認團圓是郎君心腹,那麼……奴願意入奴籍。”
俯首磕頭又複抬頭直視粱聿,一個自稱從“我”到“奴”的轉變,已完全可以表明團圓決心。
粱聿愣怔。
團圓這番剖白,無疑已把自己的真心捧到了自己跟前。
可來自現代的粱聿,在這個時代的十一年,也甚少接觸到奴隸這個階層,他不能了解從小被當做士大夫階級奴仆培養的團圓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我明白了。”沉默半晌,粱聿隻能說出這麼一句話。
人的觀念是很難改變的,可團圓還小,他跟在自己身邊,看的多了,見識的多了,潛移默化,總有一天能改變他如今的想法。
作為一個自由的人,不比作為其他人的奴仆要好嗎?
聽到粱聿的這句話,團圓臉上才稍稍露出幾絲歡欣之情。
“回去奴便求家主與阿爹給奴改籍!”明明是要拋棄自由身的話,團圓卻說的如此急切歡快。
粱聿知他誤會了自己的話,心中又是一歎。
“我不是那個意思。”
團圓聽他如此說,還以為他反悔了,臉上才露出的笑容立即又僵住了。
“郎君,是團圓那點不好,我可以改的……”聲音都帶上哭腔了,“這次隻是擔心郎君,那地方……不是個好去處,會誤了郎君心誌啊!”團圓苦口婆心。
什麼地方……
粱聿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了。
他強行把團圓從地上拽起來:“你先起來,聽我好好說。”
沒有辦法,粱聿隻得把自己給徐娘畫畫的事情和盤與團圓托出。
解釋完之後,他看團圓神色,故意皺眉道:“你不信?你口口聲聲說要當我心腹,殺人放火也不會背叛我,現在我與你說了,你又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