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之上正在發生爭執。
“小子,速速將你從通靈澗中偷走的寶物給本少爺交出來!”
路口拐角處,一個佩著彎刀的錦衣青年,帶著數個侍衛,正團團圍住角落裡一個瘦弱少年。
那少年渾身是傷地半靠在牆邊,嘴邊有血,臉上沾著灰塵。他手上握著劍,很是狼狽虛弱,神色卻倔強,“我沒有……偷!你冤、枉……我!”
他一字一頓說著,每說一字都有血從唇邊溢出,模樣很慘,隻是語氣不知為何,給人一種有些呆愣的感覺。
葉雲瀾腳步停了下來。
天池山論道會群英彙聚,從修真界各地趕來的各宗各派精英不知凡幾,產生衝突屬實正常。
沈殊本無意理會這些事情,隻是眼見著自家師尊停下步伐,才跟著停下。
他側頭看著身邊白衣狐裘的身影。冪籬遮住了對方麵容,看不清對方神色如何。
他知,自家師尊性情淡漠,雖有善心,卻也還沒泛濫到那種隨便管人閒事的程度上。
當年,他曾問過師尊為什麼要救他,他的師尊一開始回答是,“隨手便救了”,那時候他並不很信,後來師尊承認說他是特殊的,讓他十分高興。隻是那時候,他還沒有仔細去思考這份特殊的含義。
直到後來相處久了,才明白,除了他,當時師尊救秘境中其他那麼多弟子的時候,其實確如對方所言,是“隨手”。
救人對他家師尊而言……就仿佛是經年累月而形成的習慣。
無關憐憫,隻是習慣而已。
便如此時。
葉雲瀾停下步伐後,並未言語。
那錦衣青年也沒有注意到葉雲瀾,他拔出腰間彎刀,一腳踩在牆邊少年身上,“彆狡辯了,快把你偷的寶物交出來,本少爺勉強可以饒你不死。”
少年滿臉倔強,依舊隻是重複,“我、沒、有……偷!”
眼見刀尖已經抵上了那少年的脖頸,有血跡滲出,葉雲瀾才開口:“住手。”
錦衣青年聽到了一道清冷悅耳的聲音,心頭一動,刀尖仍抵在少年脖頸,回轉過身。
卻見得一個身著白衣狐裘之人。
冪籬遮住了他麵目,身上修為氣息很低。
最多不過煉氣期。
那人身邊站了一個黑衣青年,道冠束發,目光冰冷看著他,修為倒是不弱,與他一般,是金丹期。
不過隻是金丹期。
他身邊跟著的幾個侍衛都是元嬰期,就連他自己,也快到突破金丹,凝就元嬰了。
他素來驕橫跋扈,見阻止他的人實力並不如何,便開口冷笑:“你們是什麼人,竟敢開口阻我?”
“你們可知,我父乃是道一教陽和真人座下大弟子南宮羽,而今道一教掌門,你們有什麼資格,在我南宮擎麵前,管我閒事?”
葉雲瀾站在原地,麵無表情。
資格。
自他重生之後,似乎總是被人質問資格。
倒也新奇。
他前世行救人之舉時,從來都隻是沉默出劍,不曾聽旁人言語威脅。
世間善惡黑白,在他心中自有衡量。
即便,他劍法被視為邪惡,被他所救之人,也視他為厲鬼。
但他並不在意。
他行走在當時支離破碎的世間,救無數人於水火。確有善心驅使,但更多的,卻不過隻是習慣。
他並不期待他人的回報,亦不在意自己生死。
……卻隻祈盼,上天能夠回以一點憐憫。
他不信命,可為了保住那人一點殘魂,日日行善積德,行過寺廟,跪拜神明,隻為了讓那人能有一絲輪回轉世的契機。
如今,有人問他資格。
葉雲瀾漠然答:“不過從我本心而已。與你何乾?”
南宮擎本來聽他聲音還覺悅耳,此時被駁臉麵,頓時大怒,冷笑一聲,聲音尖利道:“你頭戴冪籬,藏頭露尾,莫不是混進天池山中的魔修,才不敢以真容示人吧?”
“若不是,便脫下冪籬再與我說話。若是,那今日我南宮擎,倒是要替□□道——”
南宮擎說著,抵著少年脖頸的彎刀一轉,便已朝葉雲瀾而去,而後便聽一聲劍鳴,是沈殊驟然拔劍,為葉雲瀾擋住一擊。
這些年,沈殊麵容已經褪去了當初蒼白陰鷙,平日舉止得體,像是個名門正派的弟子了,可此刻那雙眼卻如同野狼般透出戾氣,裡麵蘊藏的寒光令南宮擎一驚。
“嗬,你身邊倒還有人護著你。”南宮擎壓下心中惱人的恐懼,扯唇嘲諷,“見你腳步虛浮,又無修為,說魔修倒是抬舉。莫不是凡間哪家女子,離家出走,和你著小情人修士私奔來這天池山快活吧?”
單單是看身形舉止,常人絕難將葉雲瀾認作女子,南宮擎說出此語,分明就是侮辱。
葉雲瀾麵無表情。
前世他聽過的侮辱責罵太多,人間怨他恨他想要他去死的人多不勝數,早就不會被言語所傷。
卻聽南宮擎繼續道:“仙凡有彆,你這小情人能對你好上多久?待你被用臟了身子,也不知你日後凡間裡的夫君,還要不要你這破鞋。”
“夫君”二字,令葉雲瀾目光驟寒。
“沈殊,退下。”
沈殊:“師尊?”
葉雲瀾語聲很淡,“我隻一人出劍。”
隻一人出劍。
這是一個對自己無比自信驕傲的劍修,向對手請戰的姿態。
沈殊:“是。”
他已經感覺到了,自家師尊此刻真正握住劍的時候,氣勢與他平日全然不同。
也和平日他教導自己的時候,不太一樣。
那時候葉雲瀾尚柔和溫情,縱然清冷淡漠,指點他的時候,仍然如春風化雨,潤物細無聲,每個細節都會兼顧。
但卻始終未儘全力。
而如今這般,或許才應當是對方用劍時候真正的模樣。
——冷漠,冰寒,無堅不摧。
沒有東西能夠將他融化。
陳微遠正在尋仙閣上靜靜地看。
徐清月好奇忽然開口道:“師兄在看什麼?”
陳微遠側過頭,淡淡道:“沒什麼。”
他仔細衝泡著手中的春山凝露,而後為徐清月斟了一杯,“清月,來。”
徐清月微笑道:“這春山凝
露,茶香濃厚,有春意清甜,入口後又有回味猶甘,確實不錯。”
陳微遠溫聲道:“喜歡的話,便多喝一些。”
霧氣氤氳中,他快速一瞥,看向街上。
恰是此時,一道璀璨的劍光劃過,仿佛晨星破曉。
劍很美。
他淡淡想。
而人,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