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殊立在泉池邊, 聽著泉中人顫聲的呼喚。
視野被凝脂般滑膩的雪白所占據,而平日難以窺見、隻於夢中上演的旖旎情景正在眼前上演。
身體之中本能有血液湧動,隻是沈殊的麵上依舊麵無表情。
他知道眼前隻是幻象。
葉雲瀾從來不會在他麵前露出如此軟弱情態, 那人慣於忍耐, 也慣於沉默,要是當真傷勢發作, 也隻會默默一人獨自承受,根本不會向人發聲求助, 更不求任何人的憐憫。
……就像一枝生在冰天雪地裡的白梅, 孤冷, 沉默,看上去脆弱易折, 又偏偏有些東西堅不可摧。
“殊兒……”
泉中人的聲音遙遙傳來,沙啞撩人。
雪白的人影扶著池岸, 像是遊魚一般靠了過來。
他長睫上沾著晶瑩的淚水, 一隻手向上伸出,纖長五指似蓮花綻開,如同獻祭一般高抬, 竭儘全力想要靠近他。
“幫我……”
沈殊喉結滾了滾,感覺身體不可避免有些發熱, 喉嚨亦有乾渴。他的眸色變得極黑極沉, 片刻,低聲道:“我確實很想能幫師尊。很想、很想……”
他說著, 長睫半垂,看著泉中雪白的身影, 帶著薄紅的臉上忽然顯出一旦漠然神色。
“可惜, 你不是他。”
殘光劍的劍尖抬起, 微微一蕩,穿過了那道雪白身影。
泉中人睜大了眼,高舉的手無力垂落。
“沈殊,”它的聲音裡帶著怨毒,“我恨你……”
它倒入泉水中,身軀化作紅蝶飛散開。
幽碧色的泉水恢複了平靜,如同一麵光滑的明鏡,隻是周圍濃鬱的霧氣依然未散。
沈殊閉了閉眼。
即便他知道對方是幻影,那一聲怨毒的話語卻依舊揮之不去。
他想起自己來此秘境之前做下的決定,慢慢將唇抿成了一條線。
他無法不去想,若是他當真對葉雲瀾做出那樣的事,對方會否恨他。
而答案其實毋庸置疑。
他握緊手中殘光劍,告訴自己不能多想,而後凝神環顧四周,想要繼續往濃霧之外探尋。
卻忽有兩隻雪白纖瘦的手從背後環過他脖頸,無聲無息,如藤蔓般攀沿而來。
一種奇異的、熟悉的冷香將他環繞包裹。
有人輕輕在他耳邊道:“沈殊。”
沈殊的身體僵了僵,第一時間竟沒有甩開對方。
“為師好累……讓為師歇一歇。”
對方說著,瘦削的身體依靠在他背上,輕飄飄幾乎感受不到什麼重量,如一汪泉水將他纏繞,清冷的香氣教人沉淪。
相比與方才誘惑的雪白,而今安靜的依偎,卻更令他難以掙脫。
是幻境嗎?他想。
是幻境。他告訴自己。
大概也唯有幻境,那人才會這樣依靠在他背上,說出想要歇一歇這樣的話來。
對方單薄的身軀靠著他背脊,仿佛想要汲取溫暖一般貼緊,輕柔的呼吸噴在他脖頸。
沈殊覺得喉嚨更乾渴了。
他抿起唇,許久,終是沙啞說了一聲。
“放開我。”
他身體中有劍氣生發,將不屬於他本身的外物儘數推開。
環繞在他胸前的手、噴薄到他脖頸呼吸,還有身後柔軟的依偎,在被劍氣推開的時候,都如雲煙一般消散了。
他驟然回轉過身,隻看到了一望無際的灰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