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回答。
隻道:
“告訴我,你所謂極情,是什麼。”
程子虛對他這死心眼的師兄沒有辦法,團團轉了兩圈之後,才道:“所謂極情。便是眼中心中隻有一個人,隻會為一個人心憂,為一個人掛念。現實是他,夢中也?是他。”
“眼中是他,夢中也?是他……”他低聲喃喃。
程子虛:“師兄,你的無情道已經修煉到了大乘,師尊當年也說你是修煉無情道的天才胚子,時至而今,你該不會想要易道而行,轉修極情道吧?”
他沒有給出答複。
隻是望著?遠處,沉默不?語。
他還在猶豫。無法給程子虛答複。
隻是十年過去,他而今卻能夠給自己答複了。
他確實忘不?了葉雲瀾。
太清渡厄劍忽然劇烈震顫起來。
棲雲君伸手將他握在掌心,緩緩摩挲而過,許久。
而後掌心用力。
太清渡厄劍發出一聲悲鳴,而後斷成了兩截。
棲雲君猛然吐出大口的鮮血。
周身氣?息在飛速減弱,從至高無上的蛻凡之境降低,劍氣?肆虐身體之中,毀壞這這些年所打下無情道根基。
然而,他冰寒漠然的麵色卻忽然泛起一絲溫柔。他終於能夠直視自己本心。
他看到了桃林之中的少年回眸朝他微笑。
而他終於能走過去,牽住對方的手。
他的道在重新構建起來。
天劫滾滾在雲天宮上彙聚。
不?同的道,想要渡劫到蛻凡,都需要經曆天劫的考驗。
隻是而今太清渡厄劍已毀。
他從儲物戒之中拿出一柄凡鐵,握在掌心。沉心入念,其中儘是少年的倒影。
那些倒影散開而後又重構彙聚,變成長大之後清冷如雪的一抹剪影。
眉目之間溫柔之色更甚。
正準備渡劫,神識卻忽然感知到雲天宮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有?人來尋他。
棲雲君並不打算見,渡劫在即,任何分心都會令一切準備毀於一旦。
正想要設結界隔絕外?界人聲,卻聽見門外人聲音道:“賀蘭澤求見宗主。今日魔宗派人送來請帖,當初的宗門叛逆,而今魔域魔尊,將要強娶我宗弟子。葉師弟當年在秘境之中救下了若乾同門,如今身遭此難,門中弟子都義憤填膺。然而魔
尊勢大,尋常弟子難以將其救出,隻好來此叨擾宗主閉關。可否請宗主出關一見?”
他聲音洪亮,卻微微有些顫抖。
棲雲君性情淡漠,諸多紅塵瑣事都不會管,已經是經年舊例,此番他上山請見,其實連一分見到棲雲君的把握都無。
而桃林之中,正在閉目準備天劫的棲雲君卻手上一顫。
那柄凡鐵劍刃割在他手上,割出一點鮮紅。
鮮豔,刺眼。
……
北域群山之中,有?一個巨大山穀。
相比北域群山上連綿飛雪,山穀之中桃紅柳綠,濃濃藥香飄蕩,
在此地坐落的,乃是修真界之中著名的醫修宗門,檀青宗。
此時,檀青宗內,一處布置雅致的院落之中。
徐清月端著手中的藥碗,走進院落,便見到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正在草叢邊上,傾身想要去觸一朵盛開正豔的白色牡丹。
隻是他雙腿已損,行動不便,幾次嘗試,卻還是難以夠著?。
許是移動太過,而那木製的輪椅本就不?太穩當,輪椅上的人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掙紮著卻無法爬起來,自半身而下便截斷的雙腿教人看著?觸目驚心。
徐清月心中一聲歎息。
誰能想到,當年的天機閣主而今居然會落魄到而今模樣,屬實教人心酸。
他走過去將地上人扶回到輪椅之上,溫和開口道:“陳師兄,到喝藥的時間了。”
男人轉過臉。
他的模樣平凡普通,臉上還有?些許胡渣,眼睛細長,看上去甚至有些猥瑣,正是神魂從虛空之中飄蕩回來,瀕死之際,不?得不?奪舍了乞丐身體的陳微遠。
他目光還殘存著?些許呆滯,定定看著?徐清月手中藥碗,好半晌,才伸出手接過,一點點放在唇邊,慢慢喝下去。
徐清月坐在他旁邊,看著?他呆滯模樣,又是歎了一口氣。
等陳微遠喝藥的時間裡,他想起之前在宗門裡聽到的傳聞,心中的憂慮便更加深重。
忍不?住向著?形容呆滯的陳微遠吐露心緒,“今日我心中煩憂極甚。”
陳微遠並沒有?什麼回應。
徐清月繼續道:“魔宮那邊竟發來了請帖,言及魔尊大婚之事。魔尊那廝,竟然要娶自己師尊過門。”
陳微遠渾濁的目光之中忽然顯出一點清明。
徐清月並未發覺,隻喃喃自語道:“葉道友性命安然無恙,此事我本該慶幸,可魔尊並非善類,世人都傳當年是其將葉道友逼出宗門,此事我尚不?知真假,但也?不?可不信。葉道友對我有?半師之誼。而今身於魔宮,我卻不知道他狀況如何?,是否自願,實在心憂。”
“九月初七,乃魔尊大婚之日。我已打算親去看上一眼。”徐清月憂慮的麵容慢慢轉至堅定,又望向陳微遠,“陳師兄,你神魂受損極其嚴重,軀體修為也?儘皆無存,便先好好待在檀青宗內休養,我會囑托門內弟子照顧好你。天機閣那邊我也?已經發去書信,而今天機閣主乃是你親弟,想要很快便會派人過來將你尋回。”
“魔宮凶險,我此一去,或許便難以回返。陳師兄,”徐清月頓了頓,許久之前,他對陳微遠就已經沒有了情意,而今也?隻是單純告彆,“你需得照顧好自己。”
他眼見著?陳微遠已經將藥喝完,便想去接過藥碗,轉身離開,卻忽然被陳微遠抓住了手。
“……清月。”陳微遠的聲音粗啞,話語也斷斷續續,“魔宮……你不?能去。”
徐清月吃了一驚。
陳微遠被他帶回來之後便有?些渾渾噩噩,而今還是自見麵以後第一次與他交流。
於是細心聽。
“你去魔宮,……會死,”陳微遠道,“想要將魔尊徹底鏟除,並非一人之力可以解決……我這裡有?一樣東西……需要你幫我取回來。”
徐清月道:“什麼東西?”
陳微遠細長的眼睛裡露出一點陰翳。
“能夠……將魔尊置於死地的東西。”
……
九月初七。魔宮。
殷紅的綢緞在漆黑的魔宮之中飄揚,無數紅燈籠懸掛其間,渲染出一片喜慶氛圍。
幽暗的寢宮之中,葉雲瀾躺在床榻之上,四肢沉在熏香之中,虛軟無力。
從第一日在魔宮之中醒來與沈殊見麵,沈殊在此與他胡鬨了一宿,之後幾日,便似乎都在忙其他事情,沒有時常來寢宮裡擾他。
隻是每日晚上,會端藥過來喂他喝下。他不?願喝,沈殊便扣著他下顎,先自己喝一口,再一點一點
渡入他口中,強迫他喝下,趁機占儘便宜。
葉雲瀾並不知道那些藥是什麼,隻知道喝完之後氣血順暢,靈力充沛,身體比剛剛涅槃後醒來的時候好上許多,臉頰也?有?了血色。
大抵是些補氣血的靈藥,喝了並沒有?什麼壞處。
但葉雲瀾一想到沈殊為何如此關切給他喂藥補身,便碰也?不?想碰那些東西了。
沈殊雖沒有?立時碰他,但有?時候忍不?住了,便會在他掌心磨蹭。
在一開始的那番放肆之後,此人性情愈發顯出惡劣,自己解決還不?夠,非要拉著?他一同歡愉。
葉雲瀾阻不了他,隻是他自己已禁欲多年,十?分不?習慣,碰一碰,很快便覺受不?了。
沈殊便道他身體依然不好,言及要給他喝更多靈藥。
葉雲瀾當時隻想一巴掌揮到沈殊那張泛著?薄紅、盈盈帶笑的臉上。
隻是不知道沈殊在這寢殿裡熏的是什麼香,他隻覺身體倦怠無力,時常出神恍惚,仿佛身在夢中,又似墮在雲端。
沉寂黑暗之中,不?知時間流逝。
忽然殿門被人推開,此番走進來的卻不是沈殊,而是幾名穿著黑衣的侍女。
走進來的幾名侍女身上臉上都被裹得嚴嚴實實,葉雲瀾看不?出其麵目,隻看到了幾雙眼睛,還有?侍女們手中拿著紅色喜服。
他被侍女們扶著從床上起來,喜服層層疊疊換上,被人推到鏡前。
鏡子前顯出一張蒼白臉容,唇色淺淡,眼尾一點朱紅,長長白發如月光如水銀般從肩上流淌下來。身上喜服圖案絢爛,喜慶吉祥。
蒼白的發色與鮮豔的朱紅交疊,無端端教人感覺驚心動魄。
侍女們圍著他瞧,眼中都有癡迷讚歎之意,有?侍女為他梳頭,挽起白發,插上朱釵,又有?侍女給他描眉畫唇。
淺淡薄唇染上殷紅唇脂,豔麗不?可方物。
侍女們便紛紛讚道。
“待會尊主若是見了您這般模樣,定很滿意。”
“天底下再沒有比您更為美麗的人了。”
“能夠配上尊主的道侶,合該便是您這般模樣。”
讚美聲之中,葉雲瀾卻隻覺心煩意亂。
他想要逃,卻倦怠無力得連指尖都難以動彈。眼前所見恍恍惚惚,
似乎真實,又仿佛虛幻。陰影幢幢,他見不?到出路。
手上的鎖鏈不知被魔尊施了什麼法術,侍女們看不?見,隻有他自己能夠聽到響聲,覺到沉重。
紅燭在殿內慢慢燃燒著。
有?侍女輕輕道。
“時辰到了,殿下請跟我們走。”
他被扶起身,被幾個侍女支著走出殿門,穿過了張燈結彩的回廊,來到魔宮大殿之前。
遙遠處,男人正在大殿高座之上等著?他,同樣一身紅色喜服,殷紅眼眸盛著?灼然。
大殿之中賓客遍布,無數雙眼睛朝他望來。
喧囂聲中,魔尊從高座上走下,向他走了過來,來到他的麵前,與他執手相牽。
“師尊。”
他開口喊道,從侍女手中把他接了過去。他沒有說話,隻是這滿宴賓客也?並不在乎他會不?會說話,隻是用讚美祝福的目光看過來,好似他是世界上最為幸福的新娘。
他感到眩暈和恍惚。
所經曆一切,似乎都在與前世交疊。
之後便好似一場荒誕恍惚的鬨劇。
他被魔尊牽著走上高座,在萬眾矚目之中,被對方牽著手,將血滴在一塊血玉之上。
道侶契成。賓客掌聲雷動。
他被對方攬在懷裡,看歌舞升平。
魔尊要與他喝交杯酒。一杯又一杯。他被對方灌醉,迷離地依靠在對方懷中。
周圍的喧囂慢慢再沒有聽見了,隻聽得到男人胸膛的響聲,一聲又一聲敲打在他耳邊。
他忽然看到了紅色的花海。
豔麗至極的,大片大片盛開的彼岸花。
花海之中有一條小徑。
而小徑延伸至花海裡矗立著?的一棟竹樓。
竹樓與天宗之中無比相像。
魔尊摟著?他一路走過去,進到裡邊,裡邊的擺設,也?與天宗很是相像。
他醉意朦朧,被魔尊輕輕放在床上。
“花好月圓夜。”
男人聞著他身上的香氣?,有?些饜足道。
“今夜,師尊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