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魔的氣息沾染,他的耳畔重重複複響起一些詭譎的低語,令他夢境倒懸,仿佛行走沉浮於血海之中。又仿佛回到了當年婚宴,他手持著淬毒的利刃插入魔尊腹部,漆黑的血沾了滿手。
卻忽然感覺到體內有一陣灼燙之感生發而出,暖流自血脈之中流動,驅散了魔念。
他睜開眼?。
金色眼?眸璀璨如曜日,令正在照看著他的賀蘭澤一驚。
“葉師弟,你醒了——”
賀蘭澤想要過將他扶起,他揮開對?方的手,觀察四周之物。
他現在所在,是一處營帳。
身下枕著綿軟的毛毯,羽毛編織的薄被從?他肩頭滑落。
窗外天空昏沉。
有喊殺之聲傳來。
是了……
太古煉魔陣,還有蜃魔王——
葉雲瀾從?毛毯上起身,因為頭腦眩暈而身體踉蹌了一下,他穩住身形,便要起身往外走。
賀蘭澤急急攔住他。
“葉師弟,而今外界道魔大戰正激烈,你才?剛被救回來,好生在這裡歇息,不要出去冒險。”
葉雲瀾揉捏了一下眉心。
他道:“讓開。”
賀蘭澤看著他而今白發金眸異於常人的模樣?,麵上憐惜之意更?甚,語氣也變得輕
柔起來。
“師弟,你不要怕,也不必急著逃跑,魔尊那廝已經被我們困在陣法?之中。而今我們被陣法?所保護,他傷不了你了。”
葉雲瀾金眸豁然抬起,他本來清冷的語聲變得有些焦急,“什麼?魔尊而今已身在陣中?”
麵對?著葉雲瀾那雙淩厲金眸,還有驚心動魄的顏容,賀蘭則一時有些失聲。雖對?葉雲瀾態度有些疑惑,卻還是點?點?頭。
“不錯。那廝被困入陣中已有三日。”
葉雲瀾麵色變得蒼白起來。
魔尊是陣法?大家。
少年時候魔尊便能夠一眼?窺出陣法?脈絡,而今太古煉魔陣設下,以魔尊的眼?力,絕不可能看不出來。
魔尊會入陣,隻有一個可能。
是如前世一般,為了救他。
蜃魔王將他從?魔宮之中帶出來,就是為了給魔尊下餌!
這與前世是何等?相像。
究竟是誰設的局?
他還記得蜃魔王所說,要把他從?魔宮裡帶出來,乃是與一個人的交易。
葉雲瀾凝視著眼?前賀蘭澤。
是他麼?
不對?。賀蘭澤沒有理?由與蜃魔王扯上關聯,何況以天宗大師兄的身份,不會冒著世間大亂的危險,與虎謀皮。
那麼是誰?
便忽然聽到一陣輪椅滾動的聲音。
營帳出口靜靜停著一個人。
“雲瀾。”
對?方輕聲喚他。
那張麵容普通甚至有些猥瑣,自半身以下肢體缺失,不是他認識的任何一個人。
但那樣?的表情?,還有那樣?的語調——
“陳微遠。”葉雲瀾聲音冰寒,一字一頓道。
陳微遠的背後,還跟著許多的人,麵貌有些葉雲瀾曾見過,有些則很陌生。
“聽聞你終於醒了,大家都很擔心,想過來見你一麵。”陳微遠道。
徐清月正推著陳微遠的輪椅,看他時候,眼?含著關切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葉道友,幸而你無事。”
一身紅衣的尹玲站在門邊,旁邊是身材嬌小的林小婉,還有諸多天宗弟子。
“葉師弟,你無事當真是太好了。”
還有許多麵龐都很陌生,但凝視著他的目光卻都帶著熱切。
“葉仙君!”“葉仙君醒了,可感覺有什麼不適
?”“我這裡有療傷丹藥,還有仙珍靈草,仙君若有所需,儘管開口。”
他們身上許多都負著傷勢,大多都是在正魔大戰之中所受之傷,因此才?從?戰場上退下聚在此地。而此時並未掩飾,都若有似無地仿佛展示勳章一般展示給他瞧。
嘈雜的聲音縈繞於耳。
陳微遠坐著輪椅,身在人群之中靜靜看著他微笑。
葉雲瀾道:“是你,與蜃魔王勾結。”
陳微遠依然微笑,“雲瀾,我不知你在說什麼。”
葉雲瀾冷冷道:“你瘋了。”陳微遠有前生記憶,不可能不知道蜃魔王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可他竟敢與虎謀皮,已經徹底瘋魔,甚至已不將人族安危放在心中。
陳微遠道:“我知道你被魔尊囚禁太久,神誌有些混亂。可恨我當年被魔尊一劍擊碎身軀,神魂而今才?得以重返世間,未能及時相救。幸而你如今無事。雲瀾,你且多修養一陣,至於魔尊,便交給我等?來解決吧。”
他身後眾修士也紛紛附和。
“是極,仙君,你且好生休息,魔尊那廝,交由我們來對?付便是。”“仙君安心休息便是。”“仙君隻管休息,此地有我們護著。”
葉雲瀾聽著,隻覺得荒謬。
他與魔尊之間的事,何時輪得到外人插手?陳微遠滿口謊言,那些人也便這樣?信了?
便想要將眾人推開走出營帳。
卻聽陳微遠意味深長道:“雲瀾,他們都是為你而來,所受的傷,也都是因你而負。無論如何,都不會希望你再落入魔尊手中。”
葉雲瀾腳步止在帳前。
營帳外的人已經團團將此地圍住,灼灼目光都注視在他身上,各自身上都有流血的傷口,目光帶著熱切和**。
卻教葉雲瀾想起來,許多年前,他帶著鬼麵具在世間行走的時候,眾生凝視他畏懼的眼?神,嘈雜的咒罵。同樣?如此喧囂。
似乎都是一樣?的。他想。
紅塵萬丈,大多數人都隻願相信他們自己所想,隻願追求他們自己所願。
葉雲瀾閉了閉眼?,道。
“我與魔尊在一起,本來便情?投意合,並未有強迫之說。讓開。”
喧囂的周遭忽然之間變得一片靜謐。
那些人看著他的眼
?神變了。
有些困惑,也有些憤怒,更?多是不敢置信。有人出聲:“葉仙君,你怎可自甘墮落!那魔物乃是殺戮無數之人,滿身肮臟,如何配得上你的仙姿?”有人則怒罵,“本聽到旁人說三十?多年歲月過去仙君早已被魔尊降服,我還不信,如今看來,卻是是我錯看了!”“與魔同流合汙,助紂為虐,如何稱得是道門弟子?”
一片熙熙攘攘喧囂不堪。
而葉雲瀾已經一個字都不想再解釋半分。
在這樣?的境況,他話說出口,便沒有再給自己留有餘地。
就如前世,他選擇與魔尊在一起,背對?眾生,直至生命儘頭,他也從?未後悔。
“雲瀾,你被囚困太久,已被那魔人蒙蔽雙眼?。”陳微遠歎了一口氣,道,“我們不可能放任你去破壞大陣,將魔尊救出。你安心留在此地,等?一切平息,不好麼?”
而圍聚著營帳的人群中,信誓旦旦說是來救他保護他的人群,亦紛紛開口道。
“仙君,行動之前還請三思。”“魔尊肆虐已久,你隻是被他一時蒙蔽。隻要能夠及時回頭,我們不會怪你。”“我們此番前來是為除魔,望仙君不要阻我等?行此大計。”
葉雲瀾冷眼?看著這些人。
人群中,有許多已經拔劍,似乎無論如何,今日也要將他阻擋在這裡。
葉雲瀾身邊無劍。
所以他隻能夠抬手。
但先他一步,卻有人拔劍擋在他麵前。
此人也是大乘期的劍修,劍意清澈凜然,壓迫周遭之人身體一顫。
陳微遠臉色微變。
“清月!?”
徐清月麵上神色本來帶著些許猶疑,此刻卻堅定起來。
“葉道友對?我有劍道指點?之恩。你們若想要傷他,便先殺了我罷。”
陳微遠斥道:“你為檀青宗弟子,如何這般不顧全大局。”
徐清月道:“我不知什麼大局。我隻看到今次種種,皆因我等?私心而起。”
卻有修士打?斷他道:“什麼私心!除魔乃是道門大計,無論何等?恩情?,都需放在一邊。”
徐清月隻橫劍在葉雲瀾麵前,紋絲不動。
而旁邊尹玲也越眾人上前,一身紅衣豔豔,拔劍與眾人相對?,“我也不知大局。
我隻知道,當年是葉師弟隻身入火海,將我天宗百餘名弟子救出。”
周圍許多天宗弟子麵色都有些許觸動。
然而更?多的人卻仿佛無法?理?解他們的話語,對?葉雲瀾的失望與被背叛的怒火讓他們難以思考,自己身上因道魔之戰所負的傷勢而今看起來是如此可笑。
眼?見便有爭鬥將起,徐清月和尹玲也即將出劍,葉雲瀾卻握上了徐清月手腕,道:“不必如此。”又望向尹玲,“尹師姐,可有多餘的劍。可否借劍一用。”
尹玲看著他凝視過來的金色瞳眸,那樣?平靜無波,似乎並沒有被如今親夫所指的困境所動搖,內心不知不覺也安定幾?分,他點?了點?頭,自儲物戒之中取出一把靈劍,遞給葉雲瀾。
葉雲瀾接過長劍,身上的氣勢在一瞬之間改變了。
寂滅劍意流淌在他周身。
如此森寒寂寥。
無名的靈劍似乎變成了這世上最為鋒利的殺器。
許多人被劍意逼得後退一步,望著他的目光之中,帶上了一絲忌憚和畏懼。似乎並沒有想到,被魔尊養在深宮多年的病弱美人,居然會有這樣?的劍道境界。
他出劍。
隻一劍“驟雨”。
便聽得劈裡啪啦聲響,是長劍碰撞之聲,宛如驟雨傾盆。
眾人之中有修為與他相近者,居然都看不清在那一瞬之間,有多少道劍光橫掠而出。
而人群之中所有拔劍者,已經倒了一地。
劍技如斯。
諸人倒吸一口冷氣。葉雲瀾抬劍冷冷看著他們,明?明?那樣?驚心動魄、美如天人的容顏,卻因寂滅劍意加身,竟有了凜然不可直視之感。
眾人下意識讓出一條道來。
誰能攔他?誰敢攔他?
陳微遠也受了一劍,手上有一個護符破碎。
“雲瀾,你若去救他,你也會死?。”他沙啞道,“你應當知道原因。”
葉雲瀾冷冷看了他一眼?。
陳微遠手上還有許多護身法?寶,魔尊身在陣中,他沒有空浪費在此一個廢人身上。
其所說隱晦,但葉雲瀾聽得明?白。
蜃魔王將他打?暈,隱沒身形,想必正藏於一處窺探。
域外天魔以相互吞噬而存,陳微遠與蜃魔王所做交易,十?分八i九是設計於魔尊身上。
但此時此刻,他並沒有再深想陣中危險。
千般險惡,萬般謀算。他終究要去赴這一程。既然如此,想再多又有何益?
他走過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