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軼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話的:“你為什麼不回去?”
段沫顏撓撓頭,看向外頭的狂風四起:“隻是雷陣雨而已,我不怕,澆一澆也沒什麼。”
靖軼深深凝視她片刻,才慢慢開口:“好。”
他一點點脫掉筆挺板正的漆黑軍服,又將腰間佩劍解下丟在一邊,再解開了幾顆領口的扣子,露出線條鋒利的喉結與下頜。
他有心試探她的三腳貓功夫,緩緩伸出手:“來。”
段沫顏斂息屏氣,很快擺出一個類似拳擊的起始動作,雙腳踩點在地上小幅度快速跳躍著,繞著靖軼轉圈。
不管她怎麼行動,靖軼始終不疾不徐,垂眸盯著她各種各樣的小動作。他的目光落在她身體上,悄無聲息打量她肌肉的強度、攻擊的力度,段沫顏每一次出拳、踢腿都如小旋風一般,又快又狠,這不是一朝一夕能鍛煉出來的反應速度。
但不論她怎麼動,他始終都既不回手也不反攻,儘職儘責地扮演一個木樁人的工作。
又是一擊落空,下一秒,段沫顏猛地出拳攻向他的臉側,靖軼稍稍偏了偏頭,拳風帶起他耳畔細細的銀色發絲,兩人隻有幾厘米的距離。隻是下一刻,段沫顏突然變了動作,飛起一腳踢向他的下腹部。
靖軼陡然一愣,他實在沒料到她還會用這種下三流招數,他下意識抬手截住她的攻勢,右手順勢抓住她的腿一掰一拉,段沫顏重心一偏,兩個人結結實實地撞在了一起。她的手臂和腳踝都被抓住了,搖搖晃晃摔到他身上,抱了個滿懷。
到這裡,雙方的較量也分出了勝負。
段沫顏感覺到自己掌下撐著的結實肌肉,還聞到了若有若無的冷香,心裡一尷尬,右腳一蹬猛地掙脫靖軼的懷抱。
她後退兩步打哈哈:“哎呀,果然輸了輸了。”
這個時候,外頭醞釀半天的雨滴也終於砸了下來,段沫顏走到體育場大門口,看著雷雨交加,狂風四起,深呼吸一口氣,伸了一個懶腰。
“和我過招就這麼開心?”身後人說道。
段沫顏聞著雨水的氣味,失笑:“那可不,你可是整個奧維維亞洲最厲害的軍長之一,四舍五入也相當於我能和最厲害的人過招了。”
她隻是隨口一說,聽得人卻不是隨便聽聽。
身後是長久的沉默,半晌,靖軼才發出一聲自嘲的低笑。他嘴唇微勾,不過片刻而已就又恢複了麵無表情,仿佛那抹微笑隻是幻覺。
外頭的雨越來越大,迅疾的雨滴化作無數小箭,快速擊打在樹梢、地麵和屋頂,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
靖軼靜靜站在段沫顏身後,她正在體育館門口看雨,發絲被風拂動,散在背後像豐沛的海草。他的視線放空,從未有女人和他這麼近距離接觸過,就算有,也不可能帶來這樣奇特的體驗。
冰封二十九年的心臟重新跳動,回想起剛才對打時她攻擊他的動作,靖軼隻覺得掌心的腳踝格外纖細,那段手臂也柔軟如雲朵,她踢過來的時候,猶如結結實實地踢了一腳在他心上。
一道閃電從天空劈落,照亮了三軍軍團長茫然的表情,和他微紅的耳朵。
段沫顏對此毫無所覺,她隻是有些緊張地看著外頭一道接一道的雪亮閃電,天空不時傳來轟隆隆的雷聲,像是有戰鬥機正在作戰。
氣溫逐漸降低,潮濕的水氣吹在他們身上,段沫顏拉上運動衣的拉鏈,轉頭說道:“烏雲很厚,這場雨看起來會下一段時間,但是閃電很頻繁,落雷挺危險的,元帥,你說我們是在這裡等一會……”
回答她的是靖軼走向外頭的背影。
“元帥?”段沫顏喊了一聲,他沒有回頭,徑直走入了雨中。
豆大的雨點毫不留情地落在靖軼身上,瞬間將他的頭發和襯衣全部打濕。段沫顏站在門口張了張嘴,不知道他到底打算乾什麼。
他的衣服被雨水打濕了,完完全全貼在了身上。雖然看著俊美清冷,但軍服之下的身軀卻是精壯有力、肌理分明,濕透了以後更明顯,從肩膀到腰線的弧度漂亮的猶如雕刻。
“待在室內。”靖軼隻吐出幾個字,他低頭慢慢脫掉白手套,露出從未暴露於人前的雙手。
段沫顏瞪大了眼,她早知道聯邦元帥不是什麼簡單的職位,但她沒想到,靖軼的那雙手上竟然滿是傷痕。
他的皮膚白皙、手指修長,但是那些原本漂亮的手指上全是各種各樣的疤,縱橫交錯,一直從手腕、手掌蔓延到小臂處,新舊交疊,經年累月。
段沫顏忽然有些唏噓,旁人隻看見位高權重的冷麵軍團長,恐怕根本不知道他身上到底有多少舊傷。
即便是麵對自己如此醜陋的雙手,靖軼也始終麵無表情,他仰起頭,緩緩看向天空,段沫顏不知道他打算乾什麼,大雨不停在下,但是下一瞬,天空忽然一亮,接著一道紫色的落雷直直朝著地麵上劈來,正中靖軼站立的那個地方。
“轟”的一聲巨響,刺眼的光亮讓人睜不開眼。
過了好一會,段沫顏才手忙腳亂拂開黏在臉上的發絲,朝那個方向看過去。
狂風暴雨下,那個人影依然筆直的矗立在那裡。
靖軼半閉雙眸,身上飄著微微的熱氣,還有絲絲縷縷的電流從他周身流過,時不時冒出細微的電花。
這個時候,她才模模糊糊地看到,不光是雙手,他的身上也滿是陳年舊傷。
段沫顏往前兩步走進了雨裡,她擔憂地伸出手:“元帥,你沒事嗎?”
“不要碰我。”靖軼頭都沒有回,他動作緩慢地重新戴上手套,聲音嘶啞,“會傷到你。”
段沫顏的動作頓住,這時頭頂一道陽光衝破雲層照射下來,她抬起頭,看見濃厚的烏雲層逐漸散開,狂風止息。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