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似桃瓣,笑如彎月,左眼尾下一顆恰到好處的淚痣,玉琢一般的漂亮卻不顯半分女氣。渾身上下透著張揚的俊美,輕狂的姿態,散漫不羈的眉眼,無一不帶著皇室子弟特有的霸道和強勢,矜貴倨傲得教人不敢逼視。
蘇長樂很難想象表麵上這般龍章鳳姿、肆意瀟灑的太子殿下,骨子裡卻偏執得近乎瘋狂,為了彌補,大好江山說棄就棄。
她很久沒見過沈星闌如此意氣風發,鋒芒半掩半露的模樣,不禁鬼使神差的停下腳步。
前世發生那件事之後,沈星闌就變得越發沉默內斂,天天冷著一張臉,宛若千年寒冰。如今再見鮮衣怒馬的少年,心中竟有幾分難以言述的歡喜,仿佛他就該如此。
隻是她分明記得,前世沈星闌還要再一個多月才會回京,為何這一世提前了?
蘇長樂看著沈星闌抿了抿嘴,轉身攀上一旁榕樹。她不像小時候那般隻憑蠻力爬樹,而是踩著輕功而上,三兩下就輕鬆的坐在粗|壯的枝乾上。
她一直都喜歡爬樹,喜歡在大樹上眺望遠處,那會讓她覺得心情舒爽。隻是京城裡的人都奇怪得很,總說姑娘家就該文文靜靜待在後院學女工女紅,不能這麼不成體統。
後來她終於也成了行為挑不出半分錯處,溫婉賢淑的大家閨秀,成了配得上沈季青,站在他身旁也不會被嘲笑的貴女。但最後她什麼也沒有,年少時所想的全都落了。
想起前世的真心錯忖,蘇長樂這時才覺得前世的沈星闌罵得沒錯,她就不該為了沈季青去學什麼女工女紅,難怪當時他特地跑來罵她一頓,說她乾嘛把自己活成了死氣沉沉的無趣模樣。
她靜靜的看著信步朝她而來的雋逸少年。
當年她入京不久就莫名得了林皇後青睞,經常召她和溫楚楚一塊進宮,與沈星闌、沈季青一起玩耍,培養感情。
沈星闌小時候跟現在完全不同,就是個被寵壞的小霸王,吊兒啷當沒人敢惹,驕傲到無法無天,隻有她這個不知死活,從邊關來的野丫頭敢跟他吵、跟他凶。
他們四人青梅竹馬,唯她和沈星闌從小不對付。
後來慶功宴上兩人被迫一夜荒唐,她覺得自己的一生都毀了。
初嫁沈星闌時,她怨他氣他,在他麵前從不掩飾自己脾氣與臉色,將他的所有解釋都當成對沈季青的惡意誣蔑,嘴上總是不饒人,把所有的怒氣與不甘全傾|泄|在他身上。
可自那件事之後,無論她說什麼他再也不曾回嘴,隻有道歉和默默的承受一切。
一個人吵不起架,久而久之她也不想開口跟說話,關係降至冰點。
“孤聽父皇說,你落馬時摔到頭,七歲以後的事都不記得了。”沈星闌已經走了過來。
一如兩人初見,他站在樹下抱著雙手,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蘇長樂眼神亂飄,心不在焉的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不理他。
她不知道要怎麼跟他相處,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的說過一句話,甚至忘了要如何跟他吵架。
就在她以為沈星闌會像前世一樣幼稚,臉上表情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的對她說:“蘇長樂,見過孤沒有,來,喊孤一聲太子哥哥,孤馬上救你下來。”時,他卻是二話不說就使著輕功飛上來。
少年身上的盔甲被秋陽照得銀光閃閃,那雙天生帶笑的桃花眼,不再像她最後看到時那般隱忍冰冷。
他以為自己麵無表情,漂亮的薄唇緊抿成一直線,可那雙閃閃發亮黑眸裡的笑意,卻特彆溫柔。
蘇長樂被他一把攬進懷裡時,有一瞬的錯愕。
這一世的沈星闌終於下定決心好好做人,不再當幼稚鬼了?
沈星闌見到她呆愣的模樣,眉眼染上一抹愉悅,烏羽般的睫毛在臉上落下淺淺的陰影,鼻梁走勢優美淩厲,唇邊笑意慵懶不羈。
不得不說,沈星闌的容貌也極富欺騙性,他和沈季青一樣,都生了一張極為好看的皮囊。
可惜蘇長樂從小就看他不順眼,早就對他的盛世美顏免疫,此時心中隻有滿滿的“沈星闌他終於當個人了!!!”的詫異與震驚。
落地之後,她以為沈星闌會馬上放開她,他卻垂眸看著她幾瞬,笑吟吟地說:“蘇長樂,記住孤的名,孤叫沈星闌,是跟你一塊從小玩到大的太子哥哥。”
蘇長樂:“……”
哦豁,果然是她高看了他,這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幼稚欠揍。
隻是他身上怎麼還穿著硬梆梆的盔甲,硌得慌。
她嫌棄地皺了皺眉。
幾乎是在她擰眉的那一瞬,沈星闌就急忙將人放下,禮貌的往後退一步。雙手看似自然的垂在兩側,手臂卻因過度緊繃而輕|顫。
他剛見完宣帝,父子二人說要事,得知她出了大事便迫不及待地想出宮見她,連盔甲都沒來得及換。
不知想到什麼,他忽然直勾勾的看著她,問:“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被看得不自在,故作若無其事的撇開眼。以前兩人見麵就是吵,沈星闌很少這樣看她。
沈星闌眸色微沉,話鋒一轉,皺眉道:“你控馬了得,騎術不亞於孤,怎會將自己摔成這副模樣。”
摔成哪副模樣?她一沒破相,二沒斷手,全身上下都好的很好嗎,不知比前世要好上多少。
蘇長樂心裡嘀咕,覺得他大驚小怪。
不能開口懟沈星闌實在太無趣,她轉身就想走,他卻猛地拽住她的手腕,“你又要去哪?”
他的動作急促,仿佛是下意識做出來一般,聲音透著幾分緊張。
蘇長樂忍不住瞪他一眼,心裡的火‘騰’的一下就起來了,“疼!”
沈星闌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力氣有、多、大!抓得這麼緊,手都快被捏斷了!
他幾乎是在她喊疼的那一瞬就立刻鬆手,眼底卻是掠過一抹愕然。
她揉著手腕,發現自己果然對他特彆沒耐心,這才見麵才沒多久,居然就又想跟他痛快的吵上一架。
兩人一來一往間,原本落在後頭的沈季青也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她幾乎是下意識躲到沈星闌身後。
“怎麼了?”少年好看極了的眼輕輕一挑。
“壞人要來抓我了,你說我們從小一塊玩到大,還說是我哥哥,你得擔起哥哥的責任保護我。”
沈星闌:“……”
他抬眼看向蘇長樂口中的‘壞人’,眼底閃過一抹複雜情緒。
沈星闌失笑:“就不怕孤說的是騙話?”
她隨口說:“你穿著盔甲,肯定跟我阿爹一樣都是勇敢又厲害的大將軍,阿爹說過,保家衛國守護邊疆的戰士都是好人。”
他低低的笑了起來,愉悅的笑聲中帶著一點無奈,還有一些她聽不懂的情緒。
“喊孤一聲太子哥哥,孤就保護你。”
他一如既往的幼稚,她卻突然沉默下來。
小時候他也總是這樣,每每逮到機會就想辦法哄她喊哥哥,變著法子費儘心機,花招百出的要她喊,卻一生都未曾如願。
她看著眼前明媚爽朗的少年,想起他前世最後也活成了自己年少時,最討厭的那種死氣沉沉的冰塊,忽然覺得兩人有點同病相憐。
沈星闌鼻腔裡極其輕淡地哼笑了聲,早就習慣她的拒絕,正要開口說算了,身後卻響起一聲軟糯糯的:“太子哥哥。”
她說得極小聲,他卻聽得一清二楚。
沈星闌心裡仿佛被重重撞擊了一下,猛地回過頭,瞪大的桃花眼裡儘是不是敢置信。
蘇長樂很久沒看過神情如此生動的沈星闌了,瞬間就被他目瞪口呆的模樣給逗樂,不由自主地輕笑出聲。
她一襲蜜粉色齊腰襦裙,頭上挽著雙平髻,秋風吹過帶起身後長發,清麗的麵容霎時多了幾分靈動。臉上未施粉黛,卻是美得恰到好處。
分明是再平常不過的笑,有人卻覺得那笑像是抹了蜜,又軟又甜,誘人沉淪。
一如初見。
沈星闌看著她,眼底有情緒翻湧,不過僅是一閃即逝,就又飛快的彆開頭,再對上迎麵而來的沈季青,神色已與平常無異。
蘇長樂覺得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乾嘛一下子扭過來,一下子又扭回去。
該不會趕著回京,這麼多天都未曾沐浴,身子不舒爽?
沈星闌身上每一處都透著皇室良好的教養,還是大齊為最矜貴優雅的太子殿下,方才他帶她下樹時,身上也是透著淡淡的沉木香,乾乾淨淨,但是他畢竟行軍打仗近三年……
蘇長樂腦中浮現幼時在邊關見過的那些戰士,唔,好像也不無可能。
她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沒注意到少年耳根那不明顯的紅。
他狐疑的看了太子一眼,心道,太子這是還沒清醒嗎?居然敢當著所有人的麵說這等胡話。
宣帝進來時,剛好聽見蘇相一家三口的對話,自然也聽到沈星闌那一番話,麵色凝重地斥喝:“闌兒莫要胡言亂語,今日之事朕定會查個水落石出,自會給蘇家一個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