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醫生,急診科有會診,胸腔積液伴肋骨骨折的。”
門外響起值班護士的聲音,厲江籬連忙收起手機,“來了,馬上去。”
夜班,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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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晚上十點,急診科依舊燈火通明,到處是忙碌的醫護,和焦急疲憊的臉孔。
“哪個要會診?”
“江籬來了,走走走,去看病人,邊走邊說。”
厲江籬和急診科醫生一起往病區走去,一邊走一邊翻閱著手裡的各項檢查結果。
耳邊是同事介紹病情的聲音:“六十歲,既往有腦出血後遺症,右側肢體活動受限,兩天前爬樓梯拿東西時不慎跌倒,當時沒發現什麼不舒服,但兩個小時前突然出現呼吸困難,家裡人就送過來看看,查體右側胸腔飽滿,肋間隙增寬,叩診呈實音,呼吸音減弱,CT結果報右側大量胸腔積液伴肋骨骨折。”
厲江籬立刻去翻CT的結果報告單。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病人的病床前,患者體型肥胖,坐在病床上,滿頭滿臉都是汗,呼吸急促艱難,他的女兒拿毛巾給他擦汗,他抬手就一巴掌把毛巾打到一旁去,神情看起來非常煩躁。
“這是胸外科的醫生,先看看,要給你爸爸做穿刺,把胸腔裡麵的積液引流出來。”
“哎,哎,謝謝醫生。”
患者女兒連忙讓開,把位置讓給厲江籬。
厲江籬一邊查體,一邊問患者女兒:“他是不能躺下去,對吧?”
“對對對,躺不下去,隻能這麼坐著,舒服點。”
厲江籬點點頭,又問了些問題,其實跟急診科醫生問的大差不差,目的是確定一下情況,因為有時候患者或家屬跟不同的醫生說的話會有出入。
倒也不是故意隱瞞情況,而是有時候第一個人來問時沒想起來,人家問完走了,他才想起來,於是當第二個人來問,就可能得到前一個人沒聽說過的信息。
不過這個病人的家屬說的情況跟剛才急診醫生說的差不多,厲江籬查完,舉著片子看了一會兒,說是創傷性血胸。
小鄭拿了穿刺包過來,厲江籬拉過一把椅子,想讓他們把病人從床上扶下來采取麵向椅背的坐位。
但患者情緒很煩躁,配合度很差,厲江籬想了想,“算了算了,就讓他在床上吧,把床頭搖起來,30°到50°之間……好好好,可以了。”
然後指導病人雙手抱頭,這是為了讓肋間隙變寬,起初病人不肯配合,厲江籬還要勸:“你好好配合我們工作,一會兒就舒服了,你也不想一直喘不過氣吧?”
“是啊,爸,你聽醫生的吧,都在醫院了!”
在厲江籬他們的勸說下,患者終於擺好了穿刺的體位,厲江籬彎著腰叩診,小鄭在準備穿刺包,小方和小陳兩個在一旁觀摩。
厲江籬趁機跟他們講課:“一般來說,雖然B超或者CT定位了,但我們還是要自己叩診確認一下穿刺位置,看看跟定位的位置是否一樣,如果相差太遠,就要考慮是我們沒叩對,還是B超或者CT沒標對。”
“胸腔穿刺的部位通常是腋中線第6-7肋間、腋後線第7-8肋間,或者肩胛下線第7-9肋間,進針部位為下一肋骨的上緣,叩到明顯濁音,就是這個位置。”
他停了下來,指尖點住患者身上一個地方,那裡恰好有CT醫生用馬克筆畫的一個“十”字標記。
“這個患者包裹性的胸腔積液,操作的時候最好借助B超或者CT定位,能更準確找到位置。”
小鄭遞過來抽好麻醉的注射器,厲江籬利落地打完麻醉,整個過程有條不紊,胸腔穿刺引流術,他已經做過幾百次,每一個步驟都爛熟於心。
穿刺順利完成,血性胸腔積液引出後,患者的呼吸困難明顯緩解。
厲江籬一邊收拾東西,一邊交代著注意事項,比如要靜臥,24小時後拔管,拔管前要推去拍個胸片,如果他們自己拔不了,就要叫胸外科的下來拔,諸如此類。
收拾完用過的器械,寫完會診記錄,回到辦公室已經晚上十一點半。
屁股還沒坐熱,急診又打電話上來。
一夜忙碌奔波,直到淩晨四點半,他們才終於停下來歇口氣。
鄧崇問他和小鄭:“吃不吃宵夜?”
厲江籬覺得有點餓了,就說叫個粥吧,又看看小鄭和小方,見他們倆已經忍不住打瞌睡,就伸手拍了拍小鄭的肩膀。
“跟你師弟去值班房睡,快點。”
倆人驚醒,都打了個哈欠,起身搖搖晃晃地去值班房了。
小陳和葉眉早就去護士值班室蹭床了,辦公室裡隻剩下鄧崇和厲江籬兩個,點的粥還沒送上來,鄧崇站在窗邊,頭伸出窗外抽煙。
他指尖夾著一根煙,回頭跟厲江籬開玩笑:“就咱們這工作節奏,沒猝死真是祖宗保佑。”
厲江籬笑了聲,在電腦上調整醫囑,這樣明天,哦不,是今天等天亮,就可以打印出來讓護士執行了。
鄧崇扭頭吸了口煙,吐出個煙圈,手伸出窗外,指頭輕輕一撣,撣落幾片細小的煙灰,煙頭的紅光在夜色裡更加亮了。
“你說你,打小就看著爹媽忙得腳不沾地,你怎麼就那麼想不開,也讀醫呢?”
同樣的問題厲江籬不是第一次被問起了,他笑笑道:“因為高考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想學什麼啊,乾脆學個跟爹媽一樣的,以後可以沾爹媽的光唄。”
他這話很現實,也很對,鄧崇笑著搖搖頭道:“也是,家裡能有資源給你用,是你投胎的本事。”
厲江籬笑著應了聲是,有一對醫生父母,經常在家聽他們討論病例,耳濡目染,他一開始的起點就已經比很多同學要高。
更何況他的父母對他在學習過程中能提供的幫助,大到選擇職業方向時選哪個更好,小到期末考複習時看不懂心電圖,他們都能幫他分析,給他解疑答惑。
他的父母已經趟出了一條路,供他一路暢通無阻地成長。
況且,“我媽說了,我要是敢不讀醫,給我腿都打斷。”
他開玩笑地說起當年高考要報誌願時父母的反應,母親脾氣直率,想的向來很簡單,讀醫多好,家裡能給他一些幫助,能活得輕鬆,為什麼要去吃苦?
父親則是很耐心地詢問起他有沒有什麼想做的或者喜歡的事,可惜他這個人沒意思得很,完全沒興趣沒目標。
“於是隻好讀醫,我爸那時候還說,要是讀完了不想當醫生,就去乾彆的,可我讀到半路就覺得,誒,這事兒還挺有意思。”
鄧崇聽了不由得失笑不已,他說句實話,厲江籬這種,就屬於最讓人嫉妒的,就像吃飯,彆人想吃一口都沒有,而他卻是所有人追著給他喂。
“希望我兒子以後能跟你一樣吧。”他笑著道,“這年頭,光靠自己的努力,活得太難也太累了。”
厲江籬笑笑,“我倒覺得不見得,說不定你兒子覺得靠自己打拚更有成就感呢?跟父母在同一個係統,享受資源的同時,也會受到比彆人更多的束縛,父母太優秀,孩子就會一直生活在他們的陰影裡,所有人都告訴他,你是誰誰的兒子,你得比你爸你媽強,否則就是……嘖嘖嘖,一代不如一代喏——”
他拖著嗓音,啪地敲了一下回車鍵,最後一條醫囑錄完,保存好。
鄧崇聽到他最後那一聲語氣詞,笑得差點被煙屁股燙到手。
把煙摁滅了,然後一邊笑一邊問他:“這些話你說的可真心了吧?很感同身受啊。”
厲江籬忍不住翻白眼,“誰說不是呢,上來就是你爸你媽怎麼樣怎麼樣,所有人都在幫他們監督我,蒼了個天,放鬆一點都不行,還不利於塑造形象。”
說著他把電腦關了笑起來,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身形,“你看我,怎麼也算得上盤靚條順的吧?這在彆的單位,我不是鑽石王老五說不過去吧?結果你看看在我們科我成什麼形象了,主任他們開口就是,你小時候我抱過你,你小時候挺愛哭,你小名叫菜菜,你聽聽你聽聽,像話嗎!”
他沒女朋友,耗成個大齡單身男青年,這些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鄧崇這回笑得眼淚都快下來了,連連點頭,“太慘了,太慘了,真不容易!”
能這麼搞笑確實很不容易:)
不過鄧崇想了想說:“急診科的溫主任他兒子不也在藥劑科?也是父子同係統。”
厲江籬撇撇嘴,“那能一樣麼,人家溫醫生家財萬貫,老婆還那麼厲害,屬於躺著都能吃幾輩子的,而且醫是醫,藥是藥,還是不同的,不好比較。”
哪像他,人家一聽他爸是中醫科的主任,就要問哎呀那你也會把脈的吧,emmm……
這倆人聊起來連困都不困了,上回嚴晴舒給厲江籬送的那箱紅牛還有兩罐,倆人一邊喝著紅牛一邊聊天,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秉燭夜談了。
天亮時,接到嚴晴舒發來的道歉信息:【厲醫生你看到昨晚的新聞了嗎?很抱歉,差點就把你帶上熱搜了[可憐]不過我已經澄清了,應該沒有影響到你吧?有的話,一頓大餐可以嗎[可憐]】
厲江籬看到,忍不住笑了一下,回複:【已經三頓了,嚴老師打算在哪個酒店請我吃大餐,要不要提前辦好年卡?】
嚴晴舒早起,先是給厲江籬發信息跟他道歉,信息剛發出去就收到回複,她忍不住看看時間,早上七點整。
不由得驚訝:【你們值班都這麼早就起來了嗎?】
厲江籬可沒說自己跟鄧崇嘮嗑從四點半一直嘮到現在,隻說要早起查房。
聊了兩句,就各忙各的了,嚴晴舒上了一下微博,竟然發現這次戀情緋聞剛剛過了一夜,就再也沒人關注,連熱門上都刷不出來相關微博的那種。
實在太好了,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消失速度,哪次有點什麼事,不是被自媒體揪著寫N多篇通稿?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多紅呢。
怎麼這次這麼輕易就放過她了呢?事出反常啊。
嚴晴舒心裡有些疑惑,但誰也沒有說,一如既往的洗漱後下樓吃早餐,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昨晚帶回來的六個三丁包杜清已經熱好了,嚴晴舒分了一人一個,聽他們說昨天發生的事。
杜清說昨天遇到一桌客人撒酒瘋的,“真是離譜,吃火鍋都能喝大,我真的不理解,他還想打我們領班,領班是個小姑娘,才一米五幾,他一個大男人,一米八幾,又壯,上來就說你再攔我信不信我揍你。”
孟溈問道:“你們火鍋店還賣酒嗎?”
“有啊,啤酒。”杜清解釋道,“不過客人還可以自己帶酒水進去,昨天那個就是帶了一大瓶52°的白酒,一個人乾完了。”
孟溈哇了聲,然後搶著道:“輪到我說了輪到我說了。”
她說她昨天接連被幾個客戶罵了,有個女的還說她們電話推銷其實就是詐騙,數落她年紀輕輕不學好,今天詐騙明天賣/淫,反正說得很難聽,她當場就哭了,說完又吸吸鼻子。
容簟照慣例嘲笑她,可才說了一句,就被杜清嗆了回去,把那幾句話性轉一下說給他,氣得他跟個鼓肚皮的青蛙似的。
宗鮃就說他的糗事,說他昨天因為對顧客態度不好被投訴,扣了工錢,隻拿到一半。
程嘉淇也發生了類似的事,先是因為收件人要求他送上門,但他進不單元樓,隻能放在驛站,結果被收件人直接投訴,扣了五十,接著又被客戶投訴丟件,其實也說不清是不是他弄丟的,反正就是不見了,這次扣了下一百,一天下來隻拿到五十塊,幸好有前三天的積累,否則今天會連房錢都付不起。
“我懷疑你那個會不會是節目組故意整你的,他們肯定要想辦法把我們的錢摳光,然後讓我們出去睡帳篷。”容簟信誓旦旦地分析道,“你不是說過嗎,你們快遞員接到投訴,不管真假,第一次扣五十,第二次扣一百,第三次是一百五,這太容易做手腳了。”
大家深以為然。
嚴晴舒一邊聽一邊點頭,相處了半個月,她多少有點摸清這幾個人的性格了,網上傳的那些不全是假的,但也不全是真的。
杜清會跟狗仔起衝突是因為她本身性子就很直,有什麼說什麼,很討厭被人一直盯著;孟溈雖然公主脾氣,但不是不講道理;宗鮃像個大少爺,那是因為他從小就這種環境,而且經過上次被客人投訴的事之後,他也學會了反思自己;容簟脾氣大,嘴巴又毒,其實人很好相處;至於程嘉淇,都說他愛耍大牌,其實是因為他總是睡不醒,所以會遲到,但他每次都會道歉,請大家吃好吃的,所以有來有往,大家都願意包容他。
就連她本人,也在這小半個月裡,體會到了生活的艱難,也因禍得福地想通了很多事,開始試圖走出父母為她構築的堡壘,學著真正長大。
總而言之,他們每個人都有確切的缺點,但還有藥可救。
也許這就是這檔節目最重要的作用和意義。
吃完早餐,他們向節目組上交房費,每個人的餘額都在降低,像程嘉淇和容簟這種,估計再扣幾次錢就得沒錢住彆墅了。
“大家要加油啊,凡事忍一下嘛,錢難掙屎難吃啊,沒錢要睡草地的!”嚴晴舒忍不住勸他們。
他們一個個的都哇哇驚叫,表情很嫌棄:“小仙女怎麼可以屎屎聲,太不優雅了!”
嚴晴舒:“……”怎麼,睡草地就很優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