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江籬道了聲謝,去把電腦開了,直接在桌麵上點開了一個手術室洗手及手消毒的視頻。
回頭對嚴晴舒道:“你在這兒邊看視頻邊等我,我去拿一下教具。”
嚴晴舒找了個座位坐下,乖巧地點點頭,看他出了門,就轉頭認真地看起視頻來。
十分鐘後,厲江籬推著兩輛小推車進來,一輛小推車上放著兩個綠色的包袱,另一個小推車上放著諸如無菌手套、速消液之類的用品。
他在嚴晴舒麵前停下,笑眯眯地說:“這位同學,我們的培訓要正式開始了,做好心理準備,我可是會嚴格要求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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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兩個人的教室裡很安靜,空調的溫度調得有點低,吹在皮膚上有些冷。
嚴晴舒卻好似根本沒察覺到,隻目光灼灼地望著對麵的男人。
“麻醉科的部分留給你的下一位老師給你講,比如術前訪視、簽麻醉同意書那些,還有手術室的麻醉前準備,等等。”
“我跟你講的,主要是外科洗手和手消毒,穿脫手術衣和密閉式戴手套。”
“過來看一下,這個是洗手池,手術中心的洗手池就是長這樣的。”
他招了一下手,嚴晴舒立刻屁顛屁顛地跟過去。
其實她拍過好幾次醫療劇了,他說的這些她都學過,可是這會兒卻像是全都忘了一樣,恨不得他每一樣都從頭仔細教一遍。
當然啦,教很多遍也是可以噠。
“這是洗手液,這是消毒液,洗手之前要把手上的首飾都摘下來。”
厲江籬說到這裡低頭看了眼她的手,見她手腕上還戴著那串自己送的轉運珠,忍不住嘴角翹了一下。
溫聲道:“貴重物品可以在進手術室之前,換洗手服的時候,順便摘下來鎖在更衣室的櫃子裡。”
說完頓了頓,有些無奈地看著她的指甲,“今晚回去把你的美甲卸了,指甲要剪掉,不能超過指尖,醫院不許留指甲的。”
他一麵說一麵伸手給嚴晴舒看,嚴晴舒低頭看著他白皙修長的手指,認真地咬住嘴唇點點頭。
好看的,她差點就說出來了。
厲江籬把短袖白大褂的袖子往上擼了擼,說:“洗手和消毒的範圍,是從雙手、前臂,到上臂的下三分之一,你的話……”
他看看嚴晴舒的胳膊,用食指指尖輕輕點了一下她上臂的一個地方,“大概到這裡。”
嚴晴舒微微一愣,忙點點頭,抬手也按了一下那個位置。
厲江籬繼續往下講,“雙手合十,指尖朝上,用流動水衝濕皮膚……”
他一邊說,一邊淩空做著動作示範,每一個步
驟都講得詳詳細細,七步洗手法怎麼洗,洗多久,容易犯錯的點是什麼,怎麼擦乾手,怎麼塗消毒液,都講得明明白白。
講完之後說:“來,我們一起來實戰演習一下。”
他領著嚴晴舒一邊實操,一邊注意觀察她的動作,不時提醒道:“胳膊這裡是從手腕往手臂上環形揉搓皮膚,不能上下來回揉搓。”
“衝水的時候,要從指尖向手肘單一方向衝水,不要在水流裡來回移動手臂,洗了一邊再洗一邊。”
嚴晴舒印象裡以前學過的好像沒這麼嚴謹,不解地問道:“為什麼必須這樣啊?”
“防止水液倒流,汙染已經洗乾淨的區域。”厲江籬解釋道,“還有,洗手的時候,儘量不要濺濕衣服,濺濕了得去更換,整個過程中,你的手和手臂不要碰到其他東西,碰到了以後要重新洗手。”
嚴晴舒問道:“每次都要這樣嗎?那不是要花很多時間?”
厲江籬笑起來,說的第一句卻是:“我現在教你的每一點,都可以去應付執業考試。”
嚴晴舒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手裡還跟著他的動作抹消毒液。
“但考試歸考試,實際情況歸實際情況。”他一邊揉搓大拇指一邊笑道,“實際上,如果醫生趕時間,洗手和消毒的時間可能是不夠的,操作也沒這麼規範嚴謹,本身根據手術級彆不同,對洗手消毒的時間要求也不同,肛腸手術和神經手術對手衛生的要求是有些差彆的。”
“但是。”他強調道,“好好洗手是絕對沒有錯的,手術室當然不是一個完全無菌的環境,它隻是相對無菌,認真做好手衛生,不僅是對患者的保護,也是對我們自己的保護。”
“以前呢,麻醉醫生進手術室很多都是不洗手的,甚至都不帶手套,因為他們又要調器械,又要做記錄,也不上台,所以洗不洗無所謂,但其實這樣是有風險的。”
“做一些侵入性的操作,比如椎管麻醉,就有可能把自己手上的細菌帶給病人,更重要的是,不利於保護自己,比如來了個急診手術的病人,術前抽血化驗的結果還沒來得及出來就要開台了,你不戴手套,你怎麼確定這個病人有沒有乙肝有沒有艾滋?職業暴露的風險太大了。”
所以現在一附院對手術室工作人員的手衛生抓得特彆緊,要求有侵入性操作時需要外科手消毒,如果隻有非侵入性操作,可以隻是洗手和衛生手消毒,若手被汙染後要快速手消或洗手。
嚴晴舒好奇:“如果他沒有洗呢,怎麼辦?就是很不以為然的話,畢竟他也不用給病人開刀不是嗎,一般就坐在一旁觀測各種指標。”
“院感辦經常突擊檢查的,被抓到就會扣工資,全院通報批評,上電視。”厲江籬淡淡地道,“我們談話室有個閉路電視,每個月都會開全院職工大會,會上會點名批評這些不遵守工作製度的員工,被點名的人總院分院都知道,不怕丟臉可以嘗試一下。”
嚴晴舒聞言不禁咋舌,感慨說他們工作製度太嚴格了。
厲江籬笑笑,“每一條看似不近人情的規定背後,都是經驗教訓,甚至是付出過血淚的代價。”
一附院為什麼對手術室的手衛生抓得這麼嚴,是因為以前出過事,有一個患者術後發生嚴重感染並最終死亡,死亡原因判斷是院感,追溯原因時,發現哪兒都沒問題,隻有給病人做麻醉的麻醉醫生在進入手術室前沒有洗手消毒,操作過程中也沒有戴無菌手套,最後醫院為此付出了兩百多萬的巨額賠償。
當然可以辯解說是病人體質太差,但病人體質如何,並不是一個醫生可以工作馬虎的理由。
嚴晴舒聽完這些,微微仰起頭,看著他認真的臉孔,不由得有些出神。
小的時候父親也曾提議過,她以後是不是可以學醫,
但她總覺得太苦了,也害怕當醫生,要麵對病人的無助,以及治不好對方的挫敗感,那種壓力會讓她覺得自己很無能。
也許隻有厲江籬這樣沉穩和細致,心理又強大堅韌的人,才可以勝任吧。
厲江籬把手術衣拿過來,打開後轉頭一看,就見她一副怔怔出神的樣子,先是有些驚訝,隨即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講太久太細了。
拍戲嘛,原本這些也不會拍得很仔細的,有個樣子就好了,至於進手術室,她是去參觀的,能快速洗手也可以了。
於是便問:“是不是累了?要不……你先休息一會兒?”
嚴晴舒回過神來,忙搖搖頭,“沒有沒有,我不累,我隻是……突然想到,你說的那句話,每一條看似不近人情的規定背後都是付出的代價,我的每一份代言合同裡都有一條,如果因為我的粉絲某些行為帶來品牌的形象受損等負麵影響,品牌方有權解除我的合同,我也有義務維護良好的公眾形象。”
就是粉絲行為偶像買單那一套,風險品牌方是不可能替藝人背的。
會這麼做當然也是因為有某些藝人的粉絲比較激進,比如得罪了路人,讓路人抵製或拒絕購買該明星代言的產品,在微博推廣抵製相關話題,集體開發/票,自發推廣該明星代言產品的競品等等,品牌吃過虧,就把這一條款落實到了紙麵上。
厲江籬到底也是上網衝浪的一把好手,聞言點點頭,笑道:“所以你可以為了你的粉絲好好努力,給他們當一個好榜樣。”
頓了頓,又露出滿意的表情,跟她說:“上次你發的起床鈴,白芷那個丫頭不知道有多高興,說你給她錄的是獨一無二的,她要是不好好學習都覺得對不起你,現在勤快到我嬸嬸都害怕,好家夥,半夜十二點了還在寫卷子。”
嚴晴舒聽了忍俊不禁,笑得腰都要彎了,直說這小姑娘怎麼這麼可愛。
“不會把身體搞壞了吧?”她揩了一下眼角,笑著問道。
厲江籬聳聳肩,“這個你放心,一家子都是中醫,給她補補還是可以的。”
說完他也沒好氣地笑起來,吐槽道:“不然怎麼辦,你一攔,人家就喊你不要妨礙我考京大,這罪名可大了。”
嚴晴舒聽了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門外這時有人路過,聽見動靜就伸頭進來瞧瞧,見到厲江籬,忍不住調侃道:“不是吧,厲江籬你這是摸魚搞對象啊?”
嚴晴舒的笑聲猛地一頓,下意識就要去看是誰。
厲江籬眼疾手快地伸手按住了她的頭,不讓她回頭露臉,然後對同事道:“你彆瞎說,沒看見培訓手術室基本操作呢麼,我可是奉命乾活,倒是你怎麼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急診今天不忙?”
“忙啊,忙到飛起,我上來借兩個模型給學生講心肺複蘇。”
同事說完嘿嘿一笑,語氣揶揄道:“那我可就不打擾你了哈!你繼續,嘿嘿。”
說完他就走了,厲江籬收回按在嚴晴舒頭頂的手,連聲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一著急……他很可能認出你來,萬一有……”
嚴晴舒抬起頭看向他,目光炯炯,眼底一派認真地問道:“厲江籬,你是不是很討厭被彆人知道你和我沾上關係?”
厲江籬一愣,吃驚地回視著她,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種問題。
嚴晴舒定定地看著他,想要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但他嘴唇動了動,到底沒有說是還是不是。
他沉默了幾秒,神色恢複正常,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一般,徑自道:“下麵我們來練習穿脫手術衣和密閉式戴手套。”
嚴晴舒撇撇嘴,哼了聲。
一直到下午四點,嚴晴舒才把這幾項最重要的操作練得七七八八,厲江
籬說要帶去手術室。
“一是去熟悉地形,省得你到時候跑錯樓層,二是去找手術室護士長給你做個考核,三是去給你找個麻醉科的帶教老師。做完這三件事,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他的聲音溫和,仔細聽好像還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可是落到嚴晴舒耳朵裡,就是他討厭自己,不想和自己沾上一點關係的鐵證。
“哦。”
她應了聲,低下頭,像是想了想才繼續道:“謝謝,麻煩你了。”
突然就變得很客氣,厲江籬一愣,旋即明白過來是為什麼,收拾東西的手就頓了頓。
他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有些訕訕的,“我不是……大師兄他們,都知道我跟你的關係,我的父母也知道我們在來往,所以不存在我不想和你沾上關係這件事。”
頓了頓,他還是把話挑明了說:“如果我不想和你沾上關係,我有一百種方法推掉今天的事,還有之前的。”
她錄節目的時候,他還給她當場外指導,拜托,做菜的app多了去了,上麵種類又多,步驟又詳細,讓她自己看著來做不行麼,為什麼他要開個視頻看著她做?wifi不要錢是吧?
嚴晴舒抿抿唇,委屈一下子就湧了上來,她眨了兩下眼睛,眼睫毛登時濕了一片。
“那你剛才為什麼不讓我回頭,怕我露臉?”
聲音委屈巴巴的,好像還有一點哭腔,厲江籬心裡忍不住一軟,“……我、我以為你這事……要保密。”
頓了頓,又繼續道:“我跟你道歉,對不起,下次一定問過你。”
嚴晴舒又哼了聲,倒是什麼也沒說。
厲江籬覺得她是生氣了,一時有些躊躇,不知要怎麼辦才好。
可也不能在這乾站著啊,他猶豫了一下,道:“我先去還東西。”
等把手術衣這些東西還回庫房再回來,已經過了幾分鐘,他站在門口叫她:“嚴老師,我們該走了。”
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一模一樣,仿佛剛才嚴晴舒聽到過的那些尷尬和糾結都隻是她的臆想。
這人情緒恢複得可真快,嚴晴舒不高興地撇了撇嘴,還是去關了空調。
厲江籬把電腦關了,等她出了門,就把門也拉上。
倆人沉默地走著,誰也沒說話,氣氛似乎瞬間變得讓人不自在起來,就這麼一直走到電梯門口。
厲江籬按了電梯,轉頭看向她,見她小臉緊繃著,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覺得有些麻爪。
他沒見過嚴晴舒生氣,印象裡她總是笑,跟他說話時也總是用柔和的目光注視著他,像是陽春三月枝頭安靜綻放的桃花。
電梯來了,他走在嚴晴舒身後,轎廂裡隻有他們兩個人,厲江籬覺得不說點什麼似乎有些尷尬。
於是低聲道:“彆生氣了,我下次會注意的,行不行?”
嚴晴舒聽到他跟自己說話,哼了聲,把頭一撇。
厲江籬以為她還是不想搭理自己,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覺得有些說不出口。
等電梯差不多抵達他們要去的樓層時,嚴晴舒忽然回頭,說了句:“那你不要叫我嚴老師,我就不生氣了。”
厲江籬頓時又一愣,吃驚地睜大眼睛望著她。
但這次他反應還算快,趕在她又要扁嘴之前點了點頭。
恰好電梯也到了,“叮”聲響起時時,他嗯了聲,“好的,嚴……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