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六子飛快跑到石頭娘的跟前, 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像有兩簇火苗在眼底跳躍, “我想娶瑩瑩！”
石頭娘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你這孩子！還不懂事呢！瑩瑩是你姐姐，你怎麼能娶姐姐？”
“她不是我姐姐。”六子抿了抿唇，認真地搖頭, “我爺爺是宋老懷，我家住在她家隔壁，我不是她弟弟，我隻是經常跟她一起玩。”
他往常總不愛喊她姐姐, 偶爾會叫宋秋雁一聲姐姐, 卻從來沒叫過宋瑩瑩一聲姐姐。
小時候不明白, 隻是莫名其妙地很討厭。但是現在，他明白了。
明白為什麼不願意喊她姐姐，為什麼每次她叫他“小六子”，他都要惱。原來潛意識中, 他早就期待這一刻。
“大娘, 我想娶瑩瑩。”他的語氣異常認真，“我不會欺負她的。我會對她好的。”
石頭娘愣愣地看著他, 心情猶如被雷劈了一般！這兩個親密得小姐弟似的孩子，竟然會如此？
她從來沒想過把他們湊一起！給宋瑩瑩說親的時候, 她根本想也沒想過六子。
可是現在，她忽然發現，六子沒說錯, 他們不是親姐弟！
但是……石頭娘有些憐憫地看著六子，他沒爹沒娘，又比瑩瑩小兩歲，離有擔待的時候還早著呢，宋老娘豈會同意？
何況，他還是個六指兒。
哪怕他是個好孩子，可是才說的那家孩子也不差，而且家中人丁興旺，宋老娘一定不能同意的。
“大娘，我可以入贅。”見石頭娘不說話，六子又補了一句。
石頭娘不由得愕然！
“入贅？”她錯愕地看著他，“你知道什麼是入贅嗎？”
六子點點頭：“我知道。”
“你可想好了？”石頭娘忍不住又問。
隻有沒能耐的男人，才會入贅彆人家。好一些的男兒，都不會入贅，寧死都不肯的！
像六子這樣，雖然沒爹沒娘，但他長得好，人也踏實，等他長大一些，自然有能力娶妻生子。哪裡用得著入贅？
六子點點頭，認真地道：“我想好了，大娘，我願意入贅。”
隻要能娶瑩瑩，他願意入贅。
入贅不入贅，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入贅，他姓宋。不入贅，他還是姓宋。
他是被親生爹娘丟棄的孩子，壓根兒不知道自己的骨子裡流著誰家的血。小時候或許被宋瑩瑩的那番鬼話騙到過，還曾經想過找自己的親生爹娘。但是現在他長大了，他心裡清楚地知道，他是被丟棄的，而且多半是因為六指兒被丟棄的。
既然如此，他為誰傳宗接代，為誰延續香火？
他不僅不抵觸入贅。相反，他還覺得入贅是占便宜了——他沒爹沒娘，如果能夠進瑩瑩家的門，他就有爹有娘了。宋老爹和宋老娘都是好人，他入贅到他們家，好日子都過不完呢！
石頭娘見他的臉上一片認真，不由得也當真了。
她開始在心裡衡量起六子的優點和缺點。
他沒爹沒娘，又是天生六指兒，實打實的孤苦命。他年紀小，離他能挑起家裡的擔子，還要過上好幾年。
但他長得好，人踏實勤勞，腦瓜又機靈，現在已經知道攢錢了，過上幾年，等他長大些，日子是一定會慢慢過起來的。
最主要的是，他願意入贅！宋瑩瑩不必嫁出去，家裡還能進來一個勤勞踏實的小子，這一樣很有份量！
石頭娘思量了幾個來回，心裡覺得這門親事未必不能張口。她再打量六子，就帶了幾分認真的神色。兩個孩子打小一起長大，平素裡就親密得很，日後成了夫妻，小日子還能差了？
她一眼又一眼地打量他，讓六子緊張得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
“大娘，求求你了，幫我說說吧。”他不由得懇求地道。
他什麼都沒有。沒有爹，沒有娘，沒有誰一心一意為他好。除了瑩瑩。
他想要瑩瑩，想要一輩子跟她生活在一起。隻有想著她，往後的日子才有盼頭。
他眼底閃動著固執與堅持，更有懇求與渴盼，堅硬和柔軟交織在一起，讓石頭娘不由得動容。這個孩子是真不容易，她就為他說一說吧。
“行！”石頭娘應下了。
六子的一顆心登時落回胸腔裡，滿臉感激地道：“謝謝大娘！”
他剛才還垂頭喪氣，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這會兒全都一掃而空，變成了興奮與緊張。石頭娘看著，就忍不住好笑，一指頭摁他腦門上：“你怎麼才想起來說？”
要是早些說出來，說不定也不會有前陣子陳旺家的事了。
六子低下頭，小聲地道：“從前沒想到。”
石頭娘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原來不止是她燈下黑，他自個兒就黑著呢！
回到家，石頭娘又把六子叫屋裡，仔細問了些話。
主要是問他：“你真喜歡瑩瑩？彆是把她當姐姐罷？”
話一出口，就見六子急得直擺手，耳朵尖都紅了。頓時確定他是真的喜歡瑩瑩，一拍大腿道：“我這就去給你說！”
石頭娘腳下生風，往宋瑩瑩家去了。心裡思量著怎麼開口，漸漸有了七八分把握。臉上帶了笑，合該她當這個媒人。
“你說什麼？”聽了石頭娘的話，宋老娘驚得好半天合不上嘴巴，“他，那孩子居然這樣說？”
她很不敢相信——誰能想到，小姐弟似的兩個人，居然會有這樣的一天？
石頭娘道：“可不呢？當時聽著真怪，可我後來想了想，咱們原先都想岔了，六子壓根沒把瑩瑩當姐姐呢！你瞧，他平時給瑩瑩幫這個做那個，再體貼也沒有，恨不能捏針的活都替瑩瑩做了，哪裡是弟弟疼姐姐？跟疼媳婦兒一樣呢！”
宋老娘沉著臉，不說話。
石頭娘知道她抹不過彎來，就勸她：“這孩子心裡不定存了這個念頭多久了，隻覺得配不上瑩瑩，一直沒敢說。這回不知道誰給他出了入贅的主意，他終於敢開口了，見了我就急吼吼地跑過來，求我幫他說。”
做媒嘛，免不了錦上添花，美言幾句。
“這孩子實心眼，眼巴巴地求我，彆提多可憐了。”石頭娘說了幾句六子的好話，又問宋老娘，“你覺得怎麼樣？這孩子在咱們眼皮子底下長大，人品如何，都一清二楚的。要說不足，那也是有的。但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才說的那門親，對方倒是好人家，但不是離得遠嗎？瑩瑩要回娘家看看，多不方便呢。而且還要早早嫁過去，叫人準備都來不及，生生從心頭挖一塊肉走。
六子雖說沒爹沒娘，往後沒人幫襯，可他願意入贅啊！宋老娘想什麼時候見瑩瑩了，抬抬眼皮子的事。
“要不是我家秀秀年紀小，六子又看不上秀秀，我都願意把秀秀給他呢！”石頭娘說道，“這樣好的孩子，比石頭都能乾。等他年紀大點，把那幾畝地要回來，自家種著，且餓不著肚子呢。他又會疼人，哎喲，誰跟了他可不受苦呢。”
石頭娘越說越覺得是那麼回事，捂著胸口，半真半假地哎喲哎喲直叫。
宋老娘的神情動了動，但還是不鬆口。
本來，石頭娘說到這裡，她差不多就要答應了。但這不是宋秋雁才說了門好親嗎？對比之下，六子就不夠看了。宋老娘越想越不是個味兒，脖子僵著，怎麼也應肯不下來。
石頭娘跟她熟，看出她的意動和彆扭，一巴掌就拍她肩頭上了：“你當高門大戶那麼好攀的？”
門不當，戶不對，嫁進去後日子能過得舒坦自在嗎？
聽說大戶人家吃飯的規矩都大著呢，莊稼漢的閨女嫁進去，彆叫人笑話就是好的了。
“秋雁嫁去城裡，你覺得她娘多久能見她一麵？瑩瑩可不一樣呢，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天天嬌著呢！”
“要說被人伺候，秋雁是做了奶奶，可瑩瑩也不差什麼呀，你看六子那勤快樣兒，柴禾給撿，雞給喂，水給挑，燒火做飯他也會，能累著瑩瑩什麼呀？”
“還是說你貪慕虛榮，就想叫瑩瑩嫁個好人家給你長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