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蘭先生剛剛抵達佛羅斯的偉大首都奧爾馬的時候,是清晨時分,天還沒亮,奧爾馬的大街上最多的是準備做早市的人們。他帶著滿身疲憊,以及精神上的興奮,住進了一家看起來還算可以的旅館。
這家旅館是一路上照看他和他的仆人的馬車夫推薦的,照他所說,這間旅館‘夠體麵的了’,至少足夠蓋蘭先生暫且落腳。至於今後的事,還是應該在唐煦大街上租個套房,那才算是真正安定下來了。
“奧爾馬的青年都願意住唐煦大街樓上的套房,那兒的公寓裡不是有錢的花花公子,就是年輕貴族和繼承人的情婦...他們樂意呆在陽台上,抽雪茄、喝香檳,看大街上最時髦的人來來去去。說老實話,我搞不懂那一套趣味,但他們確實那樣兒。”
馬車夫如此說道。
蓋蘭聽從了他的‘建議’,事實上,作為一個外省人——即使他在家鄉也是一個大地主子弟,頗為闊綽,但在對奧爾馬的見識上,他著實不如這走南闖北,家也安在奧爾馬附近的馬車夫。
不過,真的等他入住旅館之後,他還是有些失望。以一間旅館來說,這不不太差,蓋因為此時的旅館很少有特彆好的。至少這裡算是清潔,房間的毯子下沒有藏著虱子,牆縫裡也肉眼不見蟲卵和各種臭蟲。
雖然天花板上偶爾可以聽到老鼠爬來爬去的聲音,但這實屬尋常!要是夜深人靜,在哪一間房子裡聽不到老鼠的悉悉索索聲,那才是稀奇呢!
不過,房間的陰暗狹窄,還有褪色的窗簾、掉漆的家具、碎了角的地磚...這實在很能打消一個外省人對奧爾馬的美好想象。
蓋蘭先生是佛羅斯北方鄉下一位地主的兒子,祖上也是貴族,有一個貴族的姓氏。隻不過他這一房屬於是‘小房’,貴族爵位早就和他們沒關係了。
他在家鄉因為和一個小貴族的妻子偷情,和那貴族來了一場決鬥。那場決鬥雖然雙方都沒有死,但他在家鄉也呆不下去了——顯然,佛羅斯雖然風氣開放,但小地方還是不如奧爾馬的。
如果是奧爾馬發生這樣的事,當事人斷沒有就此離開的道理,反倒要因此吹噓自己的勇敢哩!
蓋蘭先生做出來奧爾馬的決定不算難,對於生活在佛羅斯的國民,特彆是年輕人,奧爾馬都是有著非同一般的影響力的。這裡是這個國家的首都,是各種先鋒文化的誕生地,這裡奢華、時髦、古老又新派,似乎每天都有有趣的、新的東西誕生!
對於年輕人來說,真是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這可不是薇薇安上輩子那會兒的現代,現代社會城市生活固然比鄉村生活要方便有趣,稍微小眾一些的娛樂還是要城市裡才有(比如薇薇安喜歡的音樂會)。但說到底,鄉村和城市差彆沒那麼大,至少沒有如今這麼大!
此時的鄉村,甚至都不要說鄉村了,隻要是偏遠一些的地區,真的就非常無聊。人們每天過著日複一日的生活,沒有任何有趣的事。這裡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成為整個鎮子、村子討論的話題,原因也在這裡了。
對於蓋蘭先生來說,能夠趁此機會來奧爾馬,不僅沒有任何意見,反而覺得相當如意呢!
而旅館的情況等於是給了他當頭一棒,直到睡了一覺,下午才起床吃飯時,他還忍不住自言自語:“...看起來,即使是奧爾馬也不儘是好事,是不是?就如同不管哪裡,都有乞丐,嘿!這可真是從來不錯的道理!”
男仆方丹和女傭邦妮正伺候他吃飯,方丹連忙說:“正是如此哇!正是如此哇!少爺這話說得妙極了...我上午去街上看了一眼,臟兮兮的叫花子比我們老家還要多些呢!”
邦妮在旁歎了一口氣,說:“餐廳送來的食物太差了!我看旅館的聽差說的那麼肯定,便以為是真的了,結果價格比老家高了許多,食物的分量卻差遠啦!還有,少爺,照我來說,我們帶來的錢恐怕支撐不了多久。我也上街了,奧爾馬似乎什麼都比老家貴呢!”
原本蓋蘭的打算是先在奧爾馬玩兒半年,當個無所事事的花花公子。至於半年後,可以靠著表姐謀一份過得去的工作——蓋蘭的表姐幾年前嫁到了奧爾馬,丈夫是奧爾馬一個麵條商,非常富有。
但現在看起來,原本打算逍遙半年的錢完全支撐不了那麼久。
對於這件事,蓋蘭雖然覺得鬱悶,但並沒有走投無路的感覺...畢竟有錢的表姐一家在奧爾馬。大不了先拜訪表姐一家,或者借錢,或者找個體麵工作,總能維持在奧爾馬的生活。
因著沒有真正的、迫在眉睫的急迫,來到奧爾馬的興奮就迅速壓到了因為經濟帶來的憂慮。蓋蘭吃過午餐,連原本打算寫給表姐的信都沒有寫出,就先出門在旅館附近轉了轉。
這附近不是奧爾馬最窮最偏僻的地區,也不是最富最熱鬨的地區,但白天時間裡,對外省來的蓋蘭來說依舊是前所未見的熱鬨與新奇——到處都是高樓,街道上同時出現極富與極窮(貧富對比在蓋蘭的老家也有,但決計不像奧爾馬一樣隨處可見,觸目驚心),賣藝人和外國人似乎到處都是。
不過,這些其實也不是最讓蓋蘭在意的。作為一個年輕人,一個漂亮的年輕人,他發現,他那在老家稱得上一等一的容貌和身段,在奧爾馬實屬尋常!這就有些讓人沮喪了。
奧爾馬的年輕男女,似乎生來就知道如何修飾自己,凸顯自己的長處,這樣一來,看起來竟人人可觀!
而他呢,或許長得還不錯,但穿戴過氣,甚至很不像樣,處處顯得村氣,這就將他的優點掩蓋過去了。
對比之下,奧爾馬的年輕紳士們,他們穿著最時興的外套,按照流行敞著前襟,露出裡麵襯衣和馬甲的紐扣來,都是金燦燦的——馬甲是繡花的,色彩鮮豔,十分華麗。襯衫又是雪白的,領子也很簡潔,完全不像外省流行的,還打著複雜的褶邊兒,讓人的脖子仿佛是陷在了軟綿綿的布料裡,無精打采。
年輕人似乎就是容易注意到這些?更何況這年月,正是‘時尚’的概念真正從王室貴族走入到更大的階層的時候。對於新興的上流社會,這真可以說是一個人的‘臉麵’和身份。
這一點在佛羅斯更為明顯,畢竟時尚的概念就是從佛羅斯前朝王室而來,所以奧爾馬是時尚之都,佛羅斯就是時尚之國!
受這些影響,蓋蘭當然立刻敏銳地發現了這些!
心中暗暗下定決心,要儘快拜訪表姐一家,並獲得表姐的建議,立刻像個奧爾馬的花花公子一樣裝扮——他沒有擅自自己行動,一方麵是表姐出嫁前和他的關係非常好,而且也確實知道老家的年輕人是怎麼樣的,在她麵前無需遮掩。
另一方麵,蓋蘭確實算是個聰明的青年,他很清楚作為一個外省人,隻靠自己的眼睛看,看到的就是奧爾馬時尚的皮毛!真正的細節,非得找到一個內行人不可!而既然是這樣,為什麼還要去找彆人呢?沒有人比表姐更合適了!
事實也是如此,蓋蘭的表姐,現在的洛佩茲夫人,今年30歲,在圈子裡一向以活潑和善著稱。雖然她難免學會了一些奧爾馬上流社會糟蹋人的方式,一些有錢人特有的‘不善良’。但總的來說,她尚有一些淳樸之心,為人處世對比其他人是非常公道的。
對於外省來的窮親戚,也稱得上熱心。
是的,就是窮親戚...雖然外省也有財主,但在奧爾馬人眼裡,外省來的人們,在被接納前,都可以被歸類為‘窮親戚’。當然了,這個‘窮親戚’的說法大多數情況下也能夠從字麵意義上理解,相對於奧爾馬人的闊綽,外省人大多就是拮據的。
這一來是奧爾馬的機會足夠多,貴族和有錢的商人越來越有錢,對比之下外省好像在另一個世界。
二來麼,其實也有外省人和奧爾馬人消費習慣不同的原因。外省人的傳統是有多少錢付多少錢,還都是現錢。奧爾馬人就不同了,即使是大貴族、大商人,也多的是欠債的,他們習慣生活中事事物物都‘掛賬’。因為他們名聲在外,店鋪也倒也願意如此配合。
正是因為經濟情況相當複雜脆弱,才經常有一場變動,一個有名望的人就此破產的事發生。
洛佩茲夫人接到了表弟的信後,立刻在家裡招待了他。對於表弟的請求,她當然也滿口答應了下來。
“親愛的,你完全可以相信我,要像一個奧爾馬上流社會的年輕人一樣,這事兒說難其實也不難——當然,我會寫信給你父親,請他再多給你彙一些錢來,這是正事兒,決計不能馬虎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