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自投羅網”的王嘉遽的幫忙, 蘇韻在這兩天裡,還真的是跟著石老爺子一起,清空了廚房裡麵的雞蛋儲量。
做到最後, 到底做了多少種味道的雞蛋仔蘇韻都記不著了,隻記得除了正常的甜味之外, 鹹味、辣味、酸味、水果味等等千奇百怪的味道他們都全部嘗試過……
中午飯過後, 石老爺子查了查庫存, 便拜托了趙勵英幫忙照看著小樓, 他打算親自下山一趟物資。
這裡地理位置偏僻,以往的時候他都是和其他搞旅舍的人家一起,一半物資購買自小鎮上的農民, 一半物資則是派年輕人開車下山去市區統一采購, 鮮少有下山的時候。
石老爺子對這次下山充滿了期待:說不定他這次下山買的物資裡, 有能做出妻子想要的味道的材料。
這幾年, 他都是儘力嘗試著做各種口味的雞蛋仔,已經是做到了不抱希望的地步, 隻是習慣性地繼續嘗試著,隻盼能這在多次的嘗試裡碰到一個巧,讓他們這兩個老人完成這個執念。
直到蘇韻的前來。
大抵是始終代表著希望的孩子們給他這個老家夥帶來了新的活力,雖然廚房裡時不時就出現手忙腳亂的情況,石老爺子也覺得是一種久違的有人氣的熱鬨,比之從前他們兩個老人搭著一個失意中年的處境,要有人間煙火氣得多。
既然沒有材料了,蘇韻也就夥同王嘉遽、林佳樹一起,坐到了屋後的長廊裡,一邊欣賞著打理得井井有條的院子,一邊享受著午後的閒適時光。
這個長廊也有一個特彆的名字:緣側, 在日語中的意思就是屋簷下的架空廊。
幽深的簷廊乃是日式傳統木製建築的一大特征,而簷廊這部分的空間就多被用作緣側,一般都會設在光照條件良好的方向,將內外空間靈活地隔斷或連接。
動漫裡就經常有主角坐在緣側的木製地板上,對月談心、品茶聽雨、側臥讀書……有了它,便不必出門都能享受到外麵的風景。
它兼具了內外空間的功能,卻又遊離於內與外之間,乃是介乎內與外的第三域,從設計到用途都最是曖昧不明。
林佳樹是個打鼓的,雖然吉他也會彈一點,但就彈起來跟彈棉花似的不說,抱著吉他那架勢倒更像抱著衝鋒.槍的敢死隊一般到處跑,蘇韻嫌他鬨騰,揮手就趕他去睡午覺。
他也不挑,回去拿了個抱枕當枕頭然後回來就地躺下,癱出了一副大爺樣。
見林佳樹終於消停了,蘇韻這才把被他死皮賴臉拿走的吉他遞回王嘉遽手裡,然後就著王嘉遽在旁邊輕彈著的練習曲,低頭寫起了計劃表。
“這才是暑假啊!”癱在地上的林佳樹眯著眼睛聆聽著隊友的練□□地舒展了一下身體。
“那麼多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蘇韻白了他一眼。
“我這幾天已經吃到怕了……”看著旁邊擺著的好幾碟子各種口味的雞蛋仔,再回想一下蘇韻這些天硬迫著他們吃的那些……林佳樹就差沒打個寒顫了。
王嘉遽停下手裡的練習,然後伸手去拿了兩個雞蛋仔過來吃:“不是啊,挺好吃的,可能你吃不慣而已。”
讓人特彆懷念從前的日子。
曾經的自己為了買一袋子雞蛋仔,可都是得和弟弟搜刮一遍全屋的零碎——都不一定能湊齊錢。
“他沒經曆過我們的過往,確實不明白街頭小吃對我們的意義。”蘇韻也拿了兩個塞到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道。
眼看這兩人似乎就要借口味的區彆而把自己排除在外,林佳樹立刻就急了:“誰說我不會吃!我這就吃給你們看,啊——咳咳咳……”
看他一下拿太多結果自己把自己給噎著了,王嘉遽哭笑不得地把他的茶杯遞了過去,一邊幫他拍背一邊勸道:“你也不要太勉強,食物這種東西就跟音樂一樣,有時候是需要特定的條件,才能品嘗得出特彆的味道。”
“特彆的條件下,才能品嘗出特彆的味道?”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蘇韻重複了一下王嘉遽的這句話,腦子裡似乎有種迷霧被撥開了一些的感覺。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蘇韻猛地站起,在趙勵英複雜的目光裡把新做的計劃表放到一邊,然後轉而拿了一個本子,來到了梁婆婆跟前。
“婆婆,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吃雞蛋仔是什麼時候呢?”老年癡呆這種症狀最大的特點就是越久遠的東西記得越清楚,蘇韻拿著本子就準備開始記錄。
梁婆婆想了一下,這才回答道:“是我十歲的時候吧,我阿媽給我做整十歲生日,那時候的人做生日隻過十歲、二十歲、三十歲……”
“那你還記得是什麼味道的嗎?加了什麼配料?”蘇韻在本子上快速地寫下一行字,然後又問。
“那時候這麼窮,哪裡會加配料啊,就是最普通的那種。”梁婆婆樂嗬嗬地說。
普通的原味嗎?
已經是做過出來給梁婆婆吃的了。
思及此,蘇韻便在第一條記錄的背後打了個交叉。
聽得蘇韻一次又一次地問梁婆婆吃過的雞蛋仔的味道,趙勵英總算是把目光從桌子上的計劃表那邊移了過來:“你是想參照著她吃過的雞蛋仔,來嘗試尋找她想要的那個味道?”
“嗯。”蘇韻點點頭,龍飛鳳舞地在本子上塗畫著。
這麼一耗就耗到了黃昏,蘇韻看著本子上的十幾頁記錄,一邊感歎著老人的經曆之漫長,一邊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
看她拿著本子往緣側那邊走去,趙勵英想了想,又看了一眼梁婆婆,確認她又開始聽收音機之後,便躡手躡腳地走到了桌子邊。
快速翻開大致瀏覽了一下,果然已經有了改變。
甚至還用上了他之前的修改——等等,這豈不是……
“什麼?!你讓我一個玩搖滾的去唱粵曲?!”緣側那邊突然傳來了林佳樹的驚叫。
“準確來說,是你在旁邊拿個機子播,我和嘉遽才是‘唱’的主力!”蘇韻糾正了他一下,“我知道你沒有這個造詣,不過你之前不是聽完了大半的《帝女花》嘛,動動手指把碟片放到機器裡播放出來,這應該做得到吧?”
“做得到是做得到,不過你是打算?”林佳樹疑惑地問。
“我一會就去把房間裡的紅色被鋪拿下來,我披床單,嘉遽披被單,哦對了,嘉遽,把你的那頂黑色鴨舌帽戴上。”蘇韻盤算著,然後又和二人解釋道,“我研究了一下梁婆婆吃過的雞蛋仔的種類,決定對最有可能的那一個回憶,來一次‘案件重演’。”
“案件重演?”王嘉遽很快就明白了蘇韻的意思,拿起本子指著其中幾行字問,“你是想重現這一條記錄?”
“沒錯。”蘇韻點頭,“這可是你說的——食物這種東西就跟音樂一樣,有時候是需要特定的條件,才能品嘗得出特彆的味道。”
眼看這幾個孩子似乎是約定了什麼一樣從緣側那邊往大廳走,趙勵英也顧不上去探尋蘇韻是不是知道了他之前的偷摸行為,趕緊就把新計劃表放好,然後快步走回了沙發上坐著。
“我們要不要先練習一下?”王嘉遽有點忐忑地問。
“不是吧,我看你當年那句‘落街冇錢買麵包’就唱得有模有樣的啊。”蘇韻調侃了他一句:不止是二人第一次見麵時他就是唱著這句惡搞詞出的場,後世香江為華東水災籌善款而組織全港藝人拍的慈善電影《豪門夜宴》裡,王嘉遽還帶著他的樂隊客串了一下,用吉他、電子琴等樂器彈英文版《帝女花》的伴奏……
這時候的王嘉遽還不是那個憤世嫉俗的樂隊隊長,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因此被蘇韻這麼突然地翻黑曆史出來調戲,他頓時就紅了臉:“你!”
所謂“落街冇錢買麵包”,其實就是惡搞《帝女花之香夭》裡的唱詞“落花滿天蔽月光”而來的,六十年代時曾經有過不少惡搞經典粵曲的口水歌,走的就是諧趣鬼馬的路線,小孩子們聽著有趣,多少都學了幾句。
“彆生氣彆生氣,我們上去房間練習。”蘇韻趕緊按住他,好聲好氣地哄道,“跟你開個玩笑嘛,正好上去房間聯係完,一會你也能幫我把東西拿下來,我一個人可拿不了那麼多……”
眼見蘇韻拉著王嘉遽上樓了,趙勵英這下是更不淡定了,隻得看向旁邊折騰黑膠唱機的林佳樹:“你們到底在搞什麼?”
“我們這些年輕人做事,你這種老人家不要插手。”林佳樹不耐煩地揮手趕人。
那不可一世的小模樣,看得最重孝義規矩的趙勵英好一陣慪氣:現在的孩子都是怎麼了?
隨著月亮逐漸上升,屋內的暑氣消散得差不多的時候,下山采購的石老爺子終於回到了小樓這裡。
“你們等我一會,我馬上做晚飯。”石老爺子急忙說道。
“不用了,我們都吃了。”趙勵英趕忙拉住石老爺子:為了避免蘇韻在樓上和那個少年鬨出什麼來,他破天荒地下了廚房,手忙腳亂地用剩餘的材料弄了一頓大雜燴炒飯出來。
雖然賣相不怎麼樣,但最起碼還是能讓人吃飽。
這麼想著的趙勵英,忽然就看見蘇韻和王嘉遽噔噔噔地抱著一大堆東西下樓:“石老伯你回來了?”
“那可太好了,我想你再做一碟原味的不放任何配料的雞蛋仔……”
那歡呼雀躍的語氣,絲毫是對旁邊黑了臉的趙勵英沒有一點客氣。
“好,我馬上給你們做,很快就有得吃。”石老爺子倒是沒注意到旁邊感覺良心喂狗所以黑了臉的趙勵英,背著大包小包進了廚房。
看石老爺子進了廚房,蘇韻就再次來到了梁婆婆的身邊:“婆婆,今晚有任姐和仙姐的戲,我給你買好了票啦,來,這邊坐……”
說著她就在趙勵英更加疑惑的目光裡,哄著梁婆婆坐到了竹椅那邊,正對著小平台。
“手勢姿勢什麼的都記住了沒有?”蘇韻一邊整理布置著,一邊看向王嘉遽,“這次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啊。”
“我儘力吧。”王嘉遽苦著臉說。
說歸說,在林佳樹開始播起音樂之後,他擺出的架勢卻是比蘇韻的都要還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