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蘇韻話裡似乎有些不讚同的意思, 趙勵明急忙補充解釋道:“香江人多地少這個問題是眾所周知的,但那些上層人士死死握住了土地的開發權,以至於本來就人多地少的問題之上, 還增添了許許多多的限製。”
“明明有那麼多的土地, 但就是拿著‘環境保護’這塊皮來遮掩住對普通人敲骨吸髓的獠牙,一次次的土地開發申請全部被他們聯合打回,然後就繼續炒樓, 弄得有屋沒人住,有人沒屋住……”趙勵明說到這裡,眼角都有些泛紅了, “你可能不知道,除了政府提供的公共屋邨,其實還有很多人, 都是住在那些老式唐樓分隔開來的‘劏房’、甚至是像大一點的狗籠的‘籠屋’裡麵住著的。”
“那些劏房,就是黑心包租公包租婆將一間本來正常大小的房屋,自行加砌一些牆或者乾脆就用布簾隔開, 這樣就可以當成幾間房來出租,賺更多的錢;至於‘籠屋’的話, 那就更是毫無底線了——你能想象嗎,一間大屋裡麵, 放著幾十個乃至幾百個層層疊疊起來的大鐵籠, 籠裡麵放置點床鋪, 這樣就算是一個‘屋子’出租給窮苦大眾住, 用這些窮人的血汗錢來養肥他們……”
“雖然我這幾年都在外邊跑, 但是我也是出身屋邨,並且也有不少認識的底層人士。”蘇韻歎了一口氣,“我明白你想說什麼, 所以才會不同意你的想法。”
“為什麼?”趙勵明有些不服氣地問。
蘇韻看著他,搖了搖頭:“你有這樣憐憫底層人士的心思是好事,但是首先不說那邊的政策還未穩定,時緊時鬆,時時在變;就最關鍵的一點——你家裡人會同意你搞房地產事業嗎?”
“退一萬步說,你成功說服了你家裡人讓你搞房地產,但是你想搞的房地產卻不是那些資本家想搞的房地產,反而是幾乎站到了他們的對立麵……”
“但是新加坡那邊成功了,並且是非常的成功!”趙勵明一副據理力爭的模樣。
“我當然知道新加坡那邊成功了,而且還是作為成功的典範聞名世界,讓其他地方都派人去學習。”蘇韻絲毫沒有因趙勵明的堅持而退讓,“但是新加坡之所以會成功的原因,歸根結底,原因是什麼呢?”
“你我都明白,是因為政府和政策的支持,用絕對的權力來壓製住資本的野心。”
“而即使是如此,新加坡那邊也依然不止有著造福廣大人民群眾的‘居者有其屋’計劃,而是同時也仍然有著可供買賣的私宅類型商品房。”
“你看,就連新加坡那邊都無法完全製止資本家聯合起來之後對廣大人民的壓榨作為,你一個空有熱血和夢想的有錢人,能對抗得住所有想要依靠房地產這個行業讓身家翻倍的其它發展商嗎?”
“而房地產的超級暴利,向來不止是能讓他們身家翻倍,十倍、幾十倍乃至幾百倍都是有可能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麵對一顆阻在他們麵前的小石子,他們甚至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直接就將這顆小石子踩扁成碎末……”
趙勵明沉默了下來。
他當然知道以自己一人之力,是無法抗衡那些想要靠房地產賺錢的發展商和資本家,但至少,他努力去做的話,能救出一點被“房屋”這二字大山欺壓得無法喘氣的人……
從“樓花”製度到分期貸款政策,看似是讓沒有攢足資產的底層人士擁有了“先使(用)未來錢”去買樓買屋的優待,讓他們能提前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家……但事實上,認真地去計算一下,那些貸款的利息必要比高利貸都可怕。
而當一個人被房屋貸款束縛住,成為一名房奴之後,這個人所有的創造力和冒險精神,就都會被房貸所壓製,然後無情地拖垮。
按照這樣發展下去,窮的越窮,富的越富,階層跨越難如登天……還有什麼未來可言?
就像當初提出“居者有其屋”計劃的李先生所說,新加坡沒有深厚的曆史文化沉積,不可能像某些曆史悠久的大國一樣擁有讓人民銘刻於心的歸屬感;所以,如果平民沒有自己的房子,等國家有難時,拚命保護國家的人遲早都會得出一個結論——他們這些窮人的孩子打仗流血,隻不過是為了保護有錢人的財產。
雖然這位李先生治理新加坡時,依然存在一個政治家固有的缺點,但從他的計劃使得新加坡近九成的居民都擁有其安居之所、並且讓新加坡成為世界住房擁有率最高的國家這一點上,他就值得一句讚頌。
位於底層的人,他們的要求真的不多也不高,甚至僅僅隻是有瓦遮頭、能吃飽飯就已經滿足——但偏偏,那些擁有著太多資產的人依然不滿足,依然要把他們的享樂建立在他人的苦難之上。
年少之時因為是住在新加坡被伯父養大,趙勵明曾經見過那些一排一排、一棟一棟組合而成的組屋群,遠遠望去,像是一個個四方的小天地被走廊相連,然後形成一個個小型社區,樓上住著各家住戶,樓下是各種各樣的商鋪,偶爾會有一些老人擺起小攤檔販賣自己用花盆種的蔬果,亂糟糟又熱騰騰的富有人間煙火的氣息。
曾經香江的公共屋邨計劃出來,他也是高興的:香江的情況比新加坡好不了多少,再加上大量逃港人士因為抵壘政策而使得在港人口大幅度逐年增長,這千千萬萬的人,就是需要一個“家”。
不需要很豪華很大,隻是需要一個能讓他們棲身在這個地區的“家”而已。
但當他繼續深入去了解之時,卻發現屋邨製度裡麵的種種限製,從身份的限製到家庭收入的限製,都很是強硬地勸退了一大批望穿秋水隻為擁有一間房子居住的人。
“其實,抵製土地開發申請的,除了那些開發商和資本家,還有那些辛辛苦苦攢到錢買了屋的人。”蘇韻忽然道。
“為什麼?”趙勵明瞪大了眼睛:一旦申請成功開發了更多的土地,這樣就能蓋起更多的樓房,到時房價自然也就下來了,這樣對很艱難才能攢到錢買房的人,不是有好處的嗎?
“正是因為申請成功開發更多土地蓋房,然後房價隨之下跌——這樣他們很艱難才攢夠錢買到手的樓房也瞬間跌價,同時就會致使他們的資產減少。”蘇韻盯著他的眼睛,“換做是你,你願意麼?”
“人大多數都是自私的,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惡性循環。”蘇韻歎了一聲,“一方麵罵著房價高漲,一方麵卻又不願意它有所下落。”
“所以,你是來勸告我不要太過天真,想太多麼?”聽到蘇韻說出這種他這類人難以接觸到的內幕,趙勵明自嘲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