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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真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
睜開眼睛的時候, 入目是一片素白的顏色。
床幔的勾邊很精細,垂著一點流蘇,輕輕飄動。
淩真睜著眼睛盯著看了好久, 然後翻了個身, 在床榻上蹭了蹭。
……哦,她是在仙宮裡。
昨晚大概是被褥太厚實了些, 她渾身有些發汗, 睡得也不安穩。
淩真閉著眼睛,努力回憶著昨晚沉沉的夢。可她無論多麼努力地想, 也隻剩下一些模糊隱約的記憶,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潛意識裡仍有些不安驚懼的暗色在逡巡, 想來不是什麼美夢。
宮外響起輕輕的腳步聲,接著響起小仙童稚嫩的聲音:“仙子, 靈虛師祖叫你過去呢。”
淩真很怕師祖,聽到他的名字, 怎麼也不敢賴床了。
她不情不願地從床上起來,坐在床沿上,視線越過門檻, 看向宮外的雲玉山崖。崖外是白茫茫的一片,隻有亙古的雲和風聲。
好白。
好安靜。
好……無趣。
淩真忽然覺得, 這日子無趣得厲害。
但從前也是如此, 每日醒來,打坐,修行, 偶爾去沒人的山頭跳舞,和清風一起唱歌。然後睡去,再醒來,周而複始。
時間漫無邊際,變得沒有意義。
自她誕生神識以來,這樣平淡的日子已經持續了不知道多久,淩真都已經習慣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從這一覺醒過來之後,她忽然覺得這種日子無聊得讓人崩潰。
她好像經曆過比這更好的日子。
在哪裡經曆的呢?
在夢裡嗎……
淩真呆呆地坐了片刻,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她慢吞吞地穿上衣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寬而闊,有些麻煩。她輕輕甩了甩衣袖,穿上雲紋的錦鞋,走出了自己的小仙宮。
禦著風西行,向靈虛真人的仙宮而去。
半途中,她碰見了師祖豢養的那隻仙獸。往常淩真都很喜歡它,總要揪著它雪白柔軟的毛,在它軟綿綿熱烘烘的身體上滾來滾去。
可現在,淩真莫名對它失去了興趣。
心裡有一塊地方空落落的,像是丟了什麼東西……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穿過雲煙,淩真從半空中落了地,在靈虛真人的仙宮外碰見了師兄師姐。明明是朝夕相處的人,莫名也有種許久不見的感覺。
師姐走過來,摸摸她的腦袋:“見了師祖乖一點。”
淩真點點頭。她向來很乖的。
師兄也看著她:“玩了這麼久,該收心了吧?”
淩真照例點頭。
可她心裡卻很奇怪,自己雖然平時不勤勉,但課業沒有一天落下,該做的還是都做了的,怎麼師兄嘴裡,她像是荒廢了許久似的?
淩真心裡的疑惑越來越深。
她有種感覺,似乎他們都在心照不宣某件事,偏偏這件事,她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這種感覺很糟糕。
進了師祖的宮殿,一切如往常一樣。靈虛真人高坐蓮台,目光悠遠,給眾弟子傳道、訓誡。周圍的師兄師姐也如往常一樣專注,用心打坐,潛心修煉。
可淩真不知道怎麼了,無論如何都靜不下心來。
她幾次想要探清頭腦中被遺忘掉的那部分,可探出去的神識每次都被彈回,像是被封上了她解不開的禁製。
一次又一次,她心裡產生了一種莫名的焦急。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急很急,潛意識裡好像有誰在等她一樣。
靈虛真人的神識之網寬闊到沒有邊際,他高深莫測的目光掃過來,落在小仙子的頭頂:“淩真——”
淩真整個人一機靈,身子下意識地坐直了些。
師祖是很嚴厲的,淩真從小到大沒少受懲罰,本能地畏懼他。
可就算表麵上做出了專注的樣子,淩真依然很慌。她的額角莫名沁出汗意,心跳得很快,急得甚至有些想吐。
就在這時,宮外傳來一道聲音:“師伯,師尊元虛真人的法鈴,我給您帶來了。”
眾人順著聲音超門外看去,隻見一清俊的白衣男子,長身玉立,手持金光法鈴。
“元虛真人座下首徒?……”
“名曰子初?今日得見果然氣度不凡……”
周圍的師兄師姐都在低聲稱讚,唯有淩真,怔愣地看著那個人,渾身僵硬。
那是一張陌生的臉。
這個人是陌生的,聲音也是陌生的。
可淩真從看到他的一瞬間,心裡終於像是有什麼東西碎裂成縫一樣,從那縫裡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悲傷。
不是因為眼前這個陌生人悲傷,而是因為他喚起了某段被封存的記憶。大腦仍然無法破開禁製,可強烈的不舍和不情願卻如潮水一般湧了出來。
淩真猛地站起身。
“師妹,你做什麼!——”
那持法鈴的仙君自然而然地向她看過來,神色並不驚訝,雙眼沉靜中似有深意。
淩真幾步越眾而出,朝著那人而去。
靈虛忽然真人開口:“停——!”
這聲渾厚如鐘,上古大能的威壓朝她襲來,淩真瞬間感覺肩頭似有千斤重!
她隻是一個柔弱的小仙子,當即身形就是一晃,險些跪倒在地。
周圍眾人被掃了個邊,俱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