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翻滾,兩個人誰也沒開口。不多久,米粥成型,林秀芬磕了個雞蛋進去,攪拌、放鹽。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雞蛋粥出鍋,小小的房屋裡,騰起了濃鬱的香。
“我吃過了,你吃吧。”林秀芬把粥遞到了對麵,“等你吃了東西,我們再談。”
又一輪沉默,等粥放得溫度適宜,王建業三兩口吃完,摸黑找到裝水的木桶,自覺地洗乾淨了粗製的竹桶,遞回給了林秀芬:“謝謝!”
“你該道謝的女人,已經死了。”
王建業心中一突,手指沒來由的連續輕微抖動了好幾下。有些事他刻意的不去深想。因為太難以置信,所以打算慢慢的搜集線索再行確認。不料林秀芬二話不說揭了蓋子,讓人不得不直麵令人匪夷所思的真相。
比如,他的妻子林秀芬,真的還在人世麼?
噗通,王建業的心漏跳了一拍,不知是擔憂妻子,還是恐懼眼前奪舍的鬼怪。
“抬出《婚姻法》的時候,我就沒打算瞞著你。反正也不可能瞞得住。”林秀芬語調平淡,好似在說彆人的故事,“她是被餓死的。”
上下兩句不相乾的話,卻把滿腦子降妖伏魔的王建業猛地砸回了現實。他驚愕的看著眼前的女人,想問問她到底是誰!
“彆問我來曆。”眼前的女人似乎有讀心術,不必他開口,自顧自的回答,“我比你更想知道,為什麼莫名其妙的成了個故事書裡麵舊社會式的女人。”
女人輕笑:“王建業同誌,還覺得被汙蔑成閹雞公委屈嗎?”
王建業心亂如麻,長在紅旗下的他當然不信怪力亂神。但是,林秀芬真的不可能懂婚姻法!對了,她今天在“承諾書”上簽了字。那字寫得相當醜,但落筆一蹴而就,不見半點磕絆。那絕不是文盲該有的水平!
“她的死因是餓死。”女人不理會他變幻莫測的表情,不疾不徐的道,“那你知道,她為什麼挨餓嗎?”
王建業再次被拉回了神,喉嚨滾了滾,沒有勇氣問出口。
“不下蛋的雞,沒有資格吃糧!”
王建業默然。他在外當兵,責怪她老婆生不出孩子,是沒有道理的。可再沒有道理,它發生了。
“王建業,還覺得我喊你閹雞公,是委屈嗎?”
王建業無法回答。他白天的時候,險些因此怒發衝冠!要不是還有理智,還顧及著江順川和楊豔貞,還想繼續在二造裡做工人,他或許在林秀芬逼他承認自己是個閹雞公時,就已經打破自己不打女人的規矩,狠狠的扇她幾個耳光讓她閉嘴!
他今天是被折騰的身心俱疲,但也在應付鬨劇中的各方人馬時,心裡仍然見縫插針的閃過無數個陰暗的念頭。假如沒有今晚的因緣巧合,他或許明天、或許後天,就可能忍不住展開報複,讓林秀芬好好學學怎麼重新做人!
可偏偏,在今晚,他莫名走到了雞棚。然後他聽見麵前的女人說,林秀芬死了!死於他親媽的剿殺。
林秀芬權當王建業不存在,繼續著自己的節奏:“秀芬這個小姑娘吧……哦,我今年36了,19歲的她在我眼裡,確實是個小姑娘。”她隨手撥了撥火堆,讓沒有電燈的屋子裡顯得明亮了幾許,“爹不親娘不愛的,嫁到你們家,受了欺負,回娘家哭訴,反而被爸爸打了一頓。爸爸訓斥她說,哪個女人不是這麼過來的?偏你嬌氣!”
“她不敢再回娘家,更不敢反抗你媽。三年來,在你家起的比雞早,睡得比貓晚。家裡連帶偏廈8間房,哪裡有一點點不乾淨,必然招來你媽的毒打。兩個侄兒子頑皮搗蛋,跟著家裡的大人學,稍有不滿便對她拳打腳踢。”
“最小的侄兒子,剛出生的奶娃娃。你二弟妹不想帶的時候,半夜丟給她。熬油一樣,白天下地賺工分,夜裡回來伺候一大家子。洗衣、做飯、搞衛生、帶孩子……”
“你二弟生了三個孩子,她因此備受責難,因為她身為長媳,一個蛋也沒有。”
“對了,她特彆盼著你回來。每次委屈到極致,她都瘋狂的跟上天乞求,求老天爺讓你早點回來。不過,你回來後成了個不著家的司機。她的處境沒有任何改善,甚至,因為你回來跟她行過房,於是在她又來了月經後,遭受了全家的鄙夷與羞辱。說起來,你真不如彆回來。你不回來,她在家沒孩子,至少看起來她占理。”
說著,林秀芬笑了笑:“當然,我們得承認。是她的懦弱,讓你媽無所顧忌,直到榨乾了她最後一滴血。”
林秀芬一點一點的細數著原主短暫且蒼白的人生。然而,那19年的經曆過於寒酸,以至於林秀芬想多說幾句,卻發現不到10分鐘,已是無話可說。
“王建業,你欠她一條命。”火塘裡柴禾嗶啵,林秀芬勾起嘴角,第三次質問,“我說你是閹雞公,你還委屈嗎?”
王建業垂下了頭。
“雞公不論閹沒閹,最起碼能打,能護住雞棚裡的小雞不被老鼠咬死。”林秀芬丟下手裡的火鉗,輕蔑的發出一聲冷笑,“憑你也配做隻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