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後兩輩子,第一次被拘留的陳海燕此時整個人都是僵硬的。出身再好、學曆再高、理想再遠大,都不能掩蓋她隻是個未出社會的單純熊孩子的事實。
穿越初期,王建英“已”死,兩個孩子仰仗她過活,不算太極品的娘家因為距離原因管不著她,以至於她跟一開始直麵地獄模式的林秀芬完全不同。
之後,她仗著王建英的撫恤金和自己一身好手藝開啟了點心大業。在要啥沒啥的年代,帶著家族廚藝傳承的她,對市場上的同類產品可謂降維打擊,直接開創了“點心流”,把自家產品與普通糍粑丸子之流完全區分開來。短短幾個月時間,本錢翻了幾倍不止。
再然後,她精準的瞄上了空白的酒業市場,利用葡萄與雞爪梨的特性,與蘇兆明合作生產出了一大批果酒,甫一上市,立刻遭到各方瘋搶,幾天之內收回全部本錢,後來每一天的收入儘數算作純利潤。
如果說他們的生活真的是本的話,陳海燕無疑就是那個天道親閨女的女主角,一路衝殺宛如開掛。連公認的苦逼寡婦的日子,都被她混得風生水起。活脫脫大女主爽文的節奏。
奈何本書作者八成是個寫現實流的,不僅在背景設置上細膩至極,連查資料也超乎尋常的嚴謹。完全沒有普通年代文胡扯蛋的情操,一副我非要寫現實主義的嘴臉。於是滿腦子大女主瑪麗蘇的陳海燕哐當一聲,被銬在了公安局的水管上。
整間屋子全是衣衫不整頭頂雞窩的二流子,隻有她一個秀秀氣氣的女人家,仿佛是隻綿羊進了狼窩。哪怕人人帶著手銬,光是言語上的調戲與羞辱,都讓陳海燕悲憤得想死。
這點騷擾都算小事了。身為人類,免不了吃喝拉撒,局子裡的女公安奇少,陳海燕一邊口渴一邊想上廁所,可公安們壓根懶得理他們。說句到家的,彆看二流子們形象不好,可一屋子人當中,背負投機倒把的陳海燕反而是罪名最嚴重的那個。公安能對她有好臉才怪!
除此之外,來來回回的審問與嗬斥,也讓陳海燕無法忍受。在陳海燕的印象裡,警察叔叔多半是和藹可親的,不小心丟個錢包,警察看見了能柔聲安慰她半天。哪見過拍桌大吼唾沫橫飛的工作人員?
可以說穿越後的“事事順利”讓陳海燕徹底放鬆了警惕,加之她對70年代的認知基本來自於各類,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個被後世蓋章批判的十年到底是怎樣的混亂與瘋狂。
甚至於說,比起真正地裡刨食的絕望農民,連開篇便被婆婆打了個頭破血流的林秀芬都是無比幸運的。真按70年代的標準,她們二位妥妥是女主角待遇。
所以陳海燕直到被銬在水管上,艱難的保持著半蹲的彆扭姿勢時,才第一次真正意識到社會的殘酷。
小姑娘無助的哭了起來,但家人遠離、親友不在,周圍除了起哄看熱鬨的二流子們,誰又能搭理她個犯了政治錯誤的人?勞改一詞反複出現在她心中,嚇得她想厲聲尖叫。大隊裡的農活都做不來,勞改農場她能活下去嗎?
汙濁的空氣,周圍奚落的話語,都對不經世事的陳海燕造成了巨大的打擊。她怕得瑟瑟發抖,眼淚鼻涕糊成了一團。內心不住的哀求著老天: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夜幕低垂,公安局的辦公室內,楊豔貞跟幾個領導來回拉鋸。現在雖然沒有破案率等考核指標,但公安們卻不想頂著風險放過陳海燕。躲在暗處寫舉報信的人,今天能舉報陳海燕投機倒把,焉知不會往革委會舉報公安屍位素餐?可憐他們局長才剛從牛棚裡被放出來沒多久,借他個膽也不敢招惹政策紅線好麼。
“她男人家死了,她妹妹才6歲。”楊豔貞翻來覆去的講著自己的理由,不疾不徐。她知道,求情的核心在於一個磨字。說太多的大道理沒必要,用最關鍵的話修修改改反複講便是。很多時候,彆人並不在乎你的道理,而是態度。
11月的天已經有些冷,等在公安局門口的林秀芬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心裡不住的暗罵陳海燕熊孩子,沒畢業的大學生就是不靠譜,缺少來自社會的毒打!蘇兆明都曉得機靈的躲在彆人後麵,你咋不曉得躲在蘇兆明後麵裝雇工?非要去充合夥人?
非商業社會,你講個毛線的契約精神喲!日結現金,每天算賬各自拿錢不好嗎?現在好了,落了個明晃晃的把柄在公安局手裡,夠嗆能撈出來!
王建春的哭聲依舊嘹亮,孩子是真的不容易。親媽死的時候不記事,可她那癲子爹給她留下的是難以磨滅的心裡陰影。好容易熬死了癲子爹,大哥又幸運的拜了個師父學會了開車,招工進了二造當司機。好日子沒過幾天,大哥翻車人死了!
從此街坊鄰居沒個消停,今天來家裡給大嫂做媒,明天來家裡恐嚇她們兄妹大嫂改嫁把她送去給瘸子做童養媳。哪知峰回路轉,陳海燕堅定的拒絕了所有媒婆,並出人意料的把她送進學校後,人又被抓進了公安局,大家夥都說她大嫂鐵定得去勞改,沒準還得槍斃。
王建春個6歲孩子,差點沒給嚇傻了。被哥哥抱到公安局門口,想著裡麵的嫂子,不用人教,隻稍稍回憶她出生以來多災多難的生活,便淚如泉湧,哭得停不下來。
她才不要去給瘸子做童養媳,嗚——
一片混亂中,誰也沒留意有個黑影從他們身後掠過,又消失不見。
夜色愈濃,林秀芬越發著急。竹水大隊的賤人嘴裡從來沒有好話,陳海燕沒在外過夜還好,一旦在外過了夜,不出三天,她被多少男人睡了的謠言能傳遍整個長坪公社。寡婦門前是非多,明明白白跟男人們一起過了夜的寡婦,那就是□□□□的代名詞!
不知過了多久,王建春終於哭累了。兄妹兩個蜷縮在公安局門口,累得睡成了一團。蘇兆明趁夜摸了過來。林秀芬心情不好,難免遷怒,看見他沒半點好臉色。蘇兆明沒敢生氣,老老實實的遞過來了個粽葉糍粑和一個裝滿溫水的搪瓷缸子。
“我請人去說情了。”蘇兆明點起了一根煙,“無論如何,先把海燕撈出來。剩下三個弟兄實在不行,我多照看著點他們家裡人,讓他們安心去勞改農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