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給自己多留條後路罷了。”林秀芬收起了笑容,“我知道你多年來從沒放棄過對陸章文的教育,否則你拿不出那麼多課本。說什麼借的?這年頭你上哪一次性借那麼多課本練習去?所以我猜陸章文八成已經學完了高中全部內容,隻等著哪天恢複高考,他能立刻下場。”
“你學數學的時候能這麼有條理就好了。”
林秀芬:“……”說話就說話,沒事插什麼刀?我是文科生你知道嗎?
“他考大學對你有什麼好處?”陸瑞鬆問。
“萬一我不被允許考大學。”林秀芬抬眸,直視著陸瑞鬆的眼。然而她卻沒發現,看似在從容談判的自己,眸光裡充斥的是哀求,“我希望考上大學的他、恢複名譽的你,以及你的同事們,能出手撈我一把,給我一個魚躍龍門的機會。行嗎?”
林秀芬的眼裡有淚光閃過,她是真的害怕,怕王建業不肯放人。尤其親眼見到王建英對陳海燕毫不掩飾的掠奪後,她不可能不畏懼愚昧的天羅地網。前三年的高考政策很寬鬆、題目很容易。但相應的,前三年也是最危險,最不規範的。而等到80年代,一切走入正軌時,沒有學籍的她將永遠斷絕高考路。
前路茫茫,她再怎麼謹慎、再怎麼被害妄想都不為過。因為70年代到全麵開放自由打工的90年代太遙遠,她賭不起。
陸瑞鬆對此時的認知,隻有比林秀芬更深刻的。他深切的知道農村婦女的無助,也格外欣賞林秀芬絕不肯放棄學習的堅韌。他抬手,輕輕揉了揉林秀芬的頭發:“老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當了你的老師,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樣。”
然後他克製的收回了手,輕而堅定的道:“你好好學,我會想儘辦法保護你的。”
林秀芬的眼淚唰地落下,她捂著嘴,壓抑的嗚咽著。穿到陌生的世界,舉世皆敵,她真的好怕好怕。她與陸瑞鬆不過是短短幾月的家教關係,卻是被他的一聲無憑無據的承諾突破了心防。
隻因陸瑞鬆是真正意義上,完全站在她這邊的人。大概也隻有自己的老師,才會儘心竭力的想把自己的學生送進考場,才會真心實意的希望自己的學生翱翔九天。哪怕這個學生笨得讓他絕望。
所以林秀芬會在感受到威脅時,本能的發出求助的信號。所幸陸瑞鬆接住了,他願意承諾、願意安慰。哪怕到了那一天,陸瑞鬆反悔,林秀芬也謝他此時的鼓勵,讓獨自行走的自己沒那麼孤單。
“行了,彆哭了。”陸瑞鬆笑了起來,眉宇間隱約能見曾經的風華,“多大點事?再說,你不還是你師弟的救命恩人嗎?”
“章文的營養確實是我心頭大患。”陸瑞鬆吐出了口濁氣,“想給他弄點吃的,又怕招了人的眼。既然你開口,我也不跟你客氣了。你不是認識蘇兆明嗎?你讓他弄點雞蛋來,每天給我煮個白水蛋讓我帶回去。這是最不引人注目也最有效的方法。”
“我不占你個小妹子的便宜。花了多少錢,你自己記賬。”陸瑞鬆道,“順便告訴你件事。各地已經陸續平反。平反之後基本能一次性補齊十來年的工資。我大概很快要回一中教書,到時候我把雞蛋的錢補給你。”稍停,他又極為嚴肅的道,“所以,我不知道還能教你多久,你抓緊時間學。”
“另外,平反有個過程。如果我先平反,而你自己又有意願接著學的話,我可以把你托付給彆的老師。比如說張定洋,他是教化學的,但輔導你數學沒問題。”
陸瑞鬆想了想,又斟酌著道:“運動搞了好些年了,學校早名存實亡。所以據我們猜測,真的恢複高考,前幾屆肯定很容易。你有很大的希望。”
“我不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是……”
“老師希望你無論遭遇哪種困境,都不要放棄學習。”
“我們當年那麼艱難,陸章文也讓我摁著背下了整個高中數理化的教材。因為我沒有辦法白天教他,隻能讓他把書背下,夜裡去河邊去草叢裡摸黑答疑。”
“老師這些年不容易啊!”陸瑞鬆悵然道,“為什麼不在屋裡學?怕被人聽到搞舉報搞批.鬥。冬天河邊的風冷得刺骨,我、張定洋、劉大河,還有死了的秦玉蘭,輪流甩著鼻涕教他。”
說著說著,陸瑞鬆居然笑了:“為什麼呢?因為教育是百年大計,你們這些孩子,才是我們民族的未來。看到你願意學,我們都挺高興的。真的。”
陸瑞鬆不長的一段話,讓林秀芬窺見了當年他們艱難求生,卻依舊奮力掙紮的冰山一角。
林秀芬的隱藏在心底的惶恐迅速的平複下來,再多的困難,比起曾經尚且年幼的陸章文走過的路,又算什麼呢?
“老師放心,我會全力以赴的!”林秀芬的聲音不大,卻鏗鏘有力。
“好!”陸瑞鬆粗糙的大掌拍在了桌子上,“我特彆喜歡你的這股誌氣!我回去就跟張定洋說說,讓他把他壓箱底的化學拿出來。從明天起,數理化我們都給它學了!”
林秀芬???
合著你灌了半天雞湯就為了忽悠我學理科?老陸同誌我求求你做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