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隔壁的掛鐘傳來了準點報時的聲響,除夕夜結束了。王建業怔怔的看著林秀芬,眼裡是濃鬱到化不開的眷念和不舍,但他的理智知道,自己不能再纏下去了。如林秀芬說的那樣,他如果真的喜歡,就不應該把她卷入泥淖。
王家確實是個深不見底的泥淖。幼年喪父的他,既無法徹底割舍母子情誼,也不忍心真的讓弟弟們挨餓。從前,他自以為能把自己劈成瓣兒,可現實卻是,母親和弟弟不甘心隻占有他的一部分,而林秀芬已經對麻煩纏身的他失望至極了。
咚!隔壁的鐘聲落下了最後一響。回過神來的王建業自嘲一笑,勉強跟林秀芬道了個彆,飛快的走出了江順川家的大門。
林秀芬站在窗邊,目送著王建業的身影消失在家屬院的門口,心想,這次應該徹底結束了。
不過,林秀芬眯了眯眼,為了防止吳友妹再作妖,她還得留個強有力的後手才行。
大年初一,竹水大隊迎來了朝霞,也迎來了新年的第一個瓜。王家的大孝子王建業,昨天真的沒有回來過年!原本喜氣洋洋的陳家人,聽到這個消息後,氣氛瞬間變了!
“媽,開年你讓紫花離婚吧。”陳大哥語帶疲倦的道,“王家不能留了。”
陳老婆婆看了眼兒子,又看了眼丈夫,猶豫著道:“這……不好吧?”
“沒什麼不好的。”陳大哥沉聲道,“你們沒發現嗎?自從林秀芬搬出去之後,王家沒有一天安生的。以前紫花過得好,那是因為姓吳的隻磨林秀芬,顧不上兩個小的。現在王建業翻臉了,他要是把林秀芬接到廠裡去住,姓吳的那個老顛婆能放過剩下的兩個?”
陳二哥點了點頭:“大哥說得對,是我們當時看走了眼。王建德好吃懶做,趁著紫花沒孩子,趕緊離婚。”頓了頓,他接著道,“當時我們可沒有賣女的心思,隻意思意思收了18塊錢聘禮,還打發了全套家具的嫁妝。現在我們把18塊錢聘禮退了,晾王家也沒話說!”
“我再想想……”陳老漢敲了敲煙鍋子,“離婚是大事,我們不能讓彆人戳陳家的脊梁骨。”
陳四哥冷冷道:“他們王家有錯在先,誰敢亂嚼嘴巴子試試?我們一屋裡四個弟兄,打不死他!”
“閉嘴!”陳老漢嗬斥,“你讓我再想想!”
“爸!”陳四哥還想再勸,陳大嫂卻突然插嘴,“你們問過紫花的意見嗎?她離婚,總得她自己願意吧?”
陳大哥沒好氣的道:“王建德那個鳥樣,她還能舍不得?”
陳大嫂閉嘴了,她隻是個做嫂嫂的,小姑子的婚姻大事,她點到為止就好,真摻和進去了反而容易落埋怨,沒必要。
吳友妹還不知道她的大新婦已經拿了離婚證,小新婦娘家正密謀離婚。大年初一的當口,她在家轉了一圈又一圈,心裡越想越氣。她無法接受王建業跟她鬨意見的事實,更不會反省自己的錯誤。轉了半天之後,她終於又一次在心裡把所有的錯誤推到了林秀芬身上,坐在家門口破口大罵起來。
竹水大隊的社員們:“……”你真以為我們不曉得你乾了什麼缺德事?
隔壁的陳海燕揉著太陽穴道:“我們年後搬去縣裡住吧,跟老癲婆做鄰居,怕不是要短命。”
王建英張了張嘴,卻沒說話。他也煩吳友妹,但是現在廠裡住房緊張,他不可能分到房子。如果搬去縣裡,隻能租房。那還不如留在大隊,起碼住自己的房子還自由些。但現在吳友妹在罵街,陳海燕肯定心情不好,再有道理的話,也不合適現在說。
吳友妹的罵聲源源不斷的傳來,王建英深深歎了口氣,都叫什麼事啊?
糟心的不止隔壁的王建英家,竹水大隊通共屁大的地方,房子蓋得密密麻麻,陳舊的木房子隔音還差,以吳友妹為圓心的大半個隊都被波及,真是煩死個人了。
遠在牛棚的陸瑞鬆等人,也把吳友妹給林秀芬潑臟水的話聽得清清楚楚。誰的學生誰心疼,正在收拾行李的張定洋咬牙切齒的道:“離婚!離婚!我今天非得去二造告訴秀芬,她老師我平反了!有的是錢!我**的養不活我學生咋地?王建業那王八蛋,給老子等著!”
陸瑞鬆正想說話,陸章文跳了出來:“我姐那天跑的時候,還不知道張叔叔的大喜事呢!我現在去報信!”說著,他擼起了袖子,“吳友妹可彆以為我姐真沒有娘家人!”
陸瑞鬆挑了挑眉,索性不提剛才想說的話題,笑著對兒子道:“那你快去!”
陸章文得了令,唰地衝出了家門,可沒跑出去幾步,陸瑞鬆又喊:“陸章文,回來!”
陸章文腳底一個急刹車,就見陸瑞鬆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道:“我去吧,你年紀小,有些事講不清楚。”
“那不行!”陸章文道,“下霰雪呢,山路不好走,你摔了怎麼辦?”
張定洋眸光一閃,也起身走到外麵,拉住了陸章文:“你彆管,你爸有分寸。你年輕力氣大,先幫我送一部分行李去一中。等初六我回去辦手續時輕鬆些。”
張定洋在河邊住了幾年,落下了一身病,腿腳尤其的不好。讓他扛著行李走幾裡路去縣城,確實辛苦。陸章文年紀小,性格單純,被張定洋一打岔,就忘了跟他爸爭著去找林秀芬的事。又被張定洋催了幾句,便扛起他的大包裹撒腿跑了。
陸瑞鬆笑著搖了搖頭,跟棚子裡的幾個人交代了兩句,踏上了去縣城的路。天空下著霰雪,打在山林裡劈啪作響。泥巴路也被霰雪衝刷的泥濘不堪,確實很不好走。不過終究隻有八裡路,他總算趕在中午時分,抵達了目的地。
林秀芬的中飯正好端上桌,見陸瑞鬆冒雪過來,不自覺的揚起了笑臉:“陸老師你可真會趕巧。再晚10分鐘,就錯過飯點啦。”
陸瑞鬆從容放下傘,坐在了火堆旁,從兜裡掏出了兩個糍粑隨手架在了火盆上,小樣!老子早有準備了好嗎。
林秀芬笑著把飯碗推到陸瑞鬆跟前:“剛開玩笑的,昨晚剩的白米飯,還有臘豬腳,你先吃吧。我吃你的糍粑得了。”
陸瑞鬆好多年沒吃過白米飯了,雖是剩飯,卻透著白米特有的清香。對著自家學生,他也不客氣,拿起筷子稀裡嘩啦的吃了起來。配著臘豬腳的湯,一口氣乾了碗飯,終於發出了滿足的喟歎:“好孩子,等我補了工資,我請你去國營飯店吃紅燒肉,管飽的那種!”
“看你說的,生分了不是?”林秀芬夾起烤熟的糍粑,好笑道,“你是我老師啊,你教我的東西,以後能保我頓頓白米紅燒肉,現在吃我一頓飯怎麼了?我怕你吃不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