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吳友妹當即尖叫了起來,“不能喊公安!建業!建業!你不能讓我去公安局!”上回拘留遭的罪曆曆在目,她哪裡願意再進宮!於是又急急忙忙的嚷道,“我願意賠錢,你們說賠多少錢,我不講價!”
李榮錦沒理她,靜靜的看著王建業不說話。
王建業笑了笑,臉上竟是浮現出了解脫的神情,在吳友妹語無倫次的哀求中,輕輕的應了一聲:“好。”
李榮錦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王建業的回答。又忍不住想,王建業這小子,該不會不知道強行保下他媽,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吧?
不想,王建業平靜的道:“我母親青年守寡,含辛菇苦把我拉扯到這麼大。無論她做了什麼,我都放不下她的。”
吳友妹聽得心中狂喜,這個兒子沒白養!她兩個姐妹也讚賞的點頭,眼裡露出了羨慕之情。都說王建業是遠近聞名的大孝子,傳言不虛啊!她們的兒孫可差太遠了!
然而王建業的語言很真摯,臉上的笑容卻透出了絲絲詭異。緊接著,他毫不猶豫的丟下了一個驚雷:“我願辭職賠錢,廠長彆報公安行嗎?”
吳友妹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在場的領導們也呆住了,眼下工人身份多麼難得?後世甚至有人酸溜溜的給扣上了個“工人貴族”的形容詞,可見工人地位之超然。在缺衣少食的年代,工人也不僅僅是身份上的好處,還有實實在在的經濟利益。可以說,一大家子隻要出了一個工人,那麼他的兄弟姐妹,就基本不怕餓死了。這是多大一筆財富?
更遑論王建業不是普通的工人,他是月薪52塊並有額外收入的大貨車司機!可以說廠長李榮錦都沒他有錢!這決定做的,二造整個會議室的人都替他心疼!
唯有林秀芬,敏銳地察覺到了王建業埋藏在心底的……刻骨的恨意。是的,恨!王建業此時此刻,恨他母親已經恨到發狂!他一生順風順水,從沒遭受過如此挫折!他自問孝悌友愛,從沒對不起過母親和兄弟!可是他的親生母親,卻如同跗骨之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把他往死路上逼!
你不就是覺得我永遠逃離不了你的控製嗎?你不就是覺得我終生都必須讓你予取予求嗎?現在,我老婆沒了,工作沒了,以後就是個地裡刨食朝不保夕的農民,我不怕辛苦,我就想看你能落個怎樣的下場!
回過神來的吳友妹嘴唇不停的顫抖,不止嘴唇,她的四肢都在顫抖。她沒想到,真沒想到,今天的一場捉奸,竟是這樣的結果。她身邊的吳九妹到底年輕些,反應比兩個姐姐要快,當機立斷的道:“建業你不能辭工!我姐願意去坐牢!”
王建業卻笑得陰森:“我怎麼能讓生養我的母親去坐牢呢?九姨你放心,我種地是一把好手。隻要有我一口吃的,我絕不餓著我媽!”
王建業的神情太怪異,領導們都感到了異常。王建業看似愚孝的話,卻好似字字淬了毒。李榮錦心裡咯噔一下,今天他表麵上沒說什麼,實際行動上卻是在逼迫王建業。坐牢辭職二選一,不是王建業主動選的,是他逼的!他不能不考慮江順川的情緒,更不能不帶上自己的情緒。但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確實不想留個禍頭子,但同樣不想結仇!何況,他始終是愛惜王建業這個人才的。國家培養個人才不容易,回去種地太可惜了。
“建業,”李榮錦立刻找補,“我有我的難處,江廠長跟林乾事畢竟夫妻情深……”頓了頓,又接著道,“不過我前幾天聽說輕工局那邊缺個司機,我幫你寫封介紹信,把你的組織關係調去輕工局怎麼樣?輕工局效益是比不得我們二造,但司機的話,一個月三四十塊少不了你的。你是部隊培養出來的知識分子技術工人,應該在合適的崗位上努力奮鬥,做好建設社會主義的螺絲釘。你看呢?”
“謝謝。”王建業的嗓子脹鼓鼓的,幾乎說不出話來。但他還是果斷拒絕了李榮錦的好意,“殺人償命,打人坐牢。林乾事和江廠長好心幫我們家,卻被我們家的人害了,是我們家對不起他們。我既然不願意讓我媽去坐牢,那我的編製就應該放下。不然,這天底下,還有什麼規矩呢?”
“再說,我再找個工作,再娶個老婆,今天的事就不會再重演嗎?”王建業用力抿了抿嘴,“我的命,我認了!但我……不想禍害任何人了。”
領導們再次沉默。楊豔貞捂著嘴,眼淚直流。在場所有的領導們,她最熟悉王建業,最知道王建業的困境,也最喜歡這個上進能乾的後生。可是,她也沒想過,王建業竟被逼到了這個地步。這孩子還是太心軟了啊!
事情發展到現在,領導們縱然不太理解王建業的選擇,但不聾不啞不做阿翁,既然王建業自願辭職,那沒什麼好囉嗦的。辭職了就不是二造的人了,將來死活與他們無關。李榮錦重重歎了口氣,起身走出了會議室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