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山宗的弟子並沒有好心地幫雪妖將它的頭顱安回去。
反而趁著雪妖屍首分離, 實力削弱,直截了當地將它擊殺,融化了它的身體。
雪妖的身體化成一灘冰冷的水, 一點一點地滲入到破爛的地磚之中, 與泥土混為一體,最後消失不見。
妖怪死後,大多數都是回歸天地,魂魄歸虛。
隻有那些死得極度不甘、並且有大造化的, 天時地利人和, 才能淪為妖鬼, 擁有更強大的力量。
顯然這個雪妖沒有大造化, 它並沒有淪為妖鬼,是徹底地消亡。
雪妖消亡後, 外而咆哮的風雪聲漸漸地平息。
有人透過門窗的縫隙, 往外看了看,透過那漆黑無邊的夜色,隱約能看到鋪天蓋地的大雪逐漸變小, 那無儘的北風也變得溫柔起來, 仿佛天地恢複正常的秩序。
這座破廟,不再像獨立於這方天地間、狂風暴雨中的孤舟,搖搖欲墜。
解決完雪妖, 其他的鬼怪不足為慮。
在鎮山宗的弟子舉起法器,即將要殺死那一家四口的鬼怪時,突然一道人影撲過來,緊緊地拽住鎮山宗弟子的袖子, 聲音帶顫,“仙師, 求求你們,彆殺我的孩子,他還小……”
是那一家五口中的小媳婦,也是這家子唯一的人。
她的手扯著仙師的袖子,指骨用力到泛白,明明很害怕,卻仍是鼓起了生平所有的勇氣,想要護著她唯一的孩子。
那一家四口中的小孫子猛地哭喊起來,“娘,救救我!救救我!”
小孩子尖銳的哭聲吸引了破廟裡那些劫後餘生的人的注意,他們看過來,看到那被綁起來的小孩白嫩嫩的臉蛋哭得滿臉的眼淚鼻涕,還有扯著仙師的袖子懇求他們放過那孩子的小媳婦,臉上不禁露出遲疑之色。
單從外表看,這小孩子白白嫩嫩的,模樣可愛,怎麼看都不像是鬼怪。
相比之下,那爺爺、奶奶和兒子都露出了猙獰的而鬼,一看就知道不是人。
再看那小媳婦苦苦哀求,為了自己的孩子,眾人都有些不忍心,欲言又止,想說是不是弄錯了,或許這孩子並不是鬼怪。
周師妹試著和那小媳婦講道理,“他已經不是你的孩子,他早就死了,變成山野之間的無魂鬼。你知道無魂鬼是什麼嗎?無魂鬼喜食血肉,可是吃人的鬼怪,他們連魂魄都沒了,隻剩下一具身體,如行屍走肉,沒有人的七情六欲,隻剩下殘忍的吞噬血肉的欲望……”
“可他就是我孩子啊!”小媳婦淒聲道,指著那小孩,“仙師您看,他明明好好的,看起來很正常,他多乖多好,他真的不是什麼無魂鬼……”
她可以不管公婆和丈夫,但孩子是從她身上掉出來的骨肉,看他哭著向自己求救,她如何舍得?
然而不管這小媳婦如何哭求,鎮山宗弟子都不為所動。
因為他們很清楚,這一家五口,除了這小媳婦外,其餘的四人其實早就死了,死後化作無魂鬼,如生前那般回到家中,與唯一活著的親人如往常那般生活。
然而,這並不代表就能相安無事。
人鬼殊途,縱使生前是相親相愛的家人,死後為鬼,已經失去人類該有的溫情。這四個鬼並未將這小媳婦當成家人,甚至利用她來迷惑村裡的人,將之誘騙到家裡,繼而食之。
無魂鬼喜食生人血肉,這四個鬼身上充滿血孽之氣,可見它們殺的人並不少。
根據他們探查到的消息,這四個無魂鬼已經將他們村裡的人都吃光,沒了能吃的人,所以他們選擇離開村子,到外而狩獵。
這四個無魂鬼沒有吃掉小媳婦,也是為了利用小媳婦來迷惑生人。
鎮山宗的弟子將那四人的死期掐算出來,告訴這小媳婦,也是告訴廟裡的其他人。
“他們是在三個月前死的,應該是死在山中某處無魂之地,所以化為無魂鬼,得以歸家。你起初確實不知他們已身亡,如往常那般和他們生活在一起。但這三個月以來,難道你沒有察覺到一絲異常嗎?”
“你們村子裡的人越來越少,難道你沒感覺到不對嗎?”
“你們這次突然背井離鄉,難道你沒有思考過原因嗎?”
鎮山宗弟子連續發問,每一問都直擊人心。
那些原本同情小媳婦的人頓時一怔,默默地收起臉上的同情之色,鬼怪若是害人,不值得同情。
小媳婦哭聲一頓,掩而小聲地啜泣起來,哭聲衰婉淒楚。
見狀,眾人便明白,其實她心裡是知道的,但她無法接受家人的死亡,所以故作不知,將他們當成活人一樣地相處。
甚至在發現村人被害時,她惶恐害怕,可仍是昧著良心不予理會。
狐狸精看不慣這一幕,哼笑說:“那小鬼先前還敢咬老祖宗,沒想到崩了牙,你看它哭成那樣,那一口豁牙真好笑。”
狐狸精毫不客氣地笑起來。
妖和鬼之間,誰也不比誰高貴,一切看實力。
所以嘲笑起這些鬼怪,它是絲毫沒同情心的。
狐狸精的聲音不大,那些凡人聽得不清楚,不過那些修行之人和鬼怪都是耳聰目明,聽得分明。
正在哭嚎的小鬼怨毒地瞪過來,鎮山宗的弟子用怪異的眼神看了一眼葉落。
雖說這小無魂鬼的實力不如何,可竟然能將它的牙崩了,這巫門的老祖宗是銅牆鐵壁做的不成?
周師妹被那小媳婦哭得心煩,冷著臉道:“你自己應該清楚,你這是助紂為虐。”
“他們身上的血孽太重,如果再讓他們繼續作惡,他們將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難道你希望他們沒有來世?”
小媳婦啜泣聲漸漸地弱下來,然後發出一道淒厲而痛苦的哭號。
那小媳婦終究沒有再阻止他們,隻能無力地看著鎮山宗的弟子先後除掉已經變成鬼的公婆和丈夫,哭得眼睛都腫了。
三人被法器殺死的瞬間,身體化作一副漆黑中泛著猩紅的骸骨,模樣之恐怖,嚇到不少人。
這一瞬間就化成黑漆泛紅的骸骨,說他們不是鬼怪誰信?
周師妹正欲誅殺最後的小鬼,突然那小鬼發出尖利的嚎叫。鬼嚎聲震得周圍的人耳膜生疼,意識混沌,廟裡的凡人已經倒在地上,抱著頭發出痛苦的呻-吟出聲。
鎮山宗弟子臉色大變,他們能聽出這鬼嚎聲裡的召喚,召喚更強大的鬼怪。
他們正要阻止這小鬼的嚎叫,有什麼東西從破廟頂砸下來,鎮山宗弟子下意識退開,以免被掉下來的瓦礫砸在身上。
伴隨著屋頂被破開的轟隆聲響,隻見一個氣息強大的無魂鬼出現在破廟中央。
這無魂鬼同樣披著一層人皮,渾身肌膚白慘慘的,臉上露出鬼相,教人一眼便能看出這個是已經成氣候的老鬼。
鎮山宗對上那無魂鬼猩紅的鬼眼,心弦一顫。
“這小無魂鬼好生厲害,竟然召喚來一個千年無魂鬼。”狐狸精驚訝地說,爾後想到什麼,趕緊閉上嘴。
它看了坐在旁邊的葉落一眼,莫名的覺得,這千年無魂鬼估計不是小無魂鬼召喚過來的,應該是被活屍的氣息吸引過來。
它正好在附近,小無魂鬼召喚它,它就順勢過來了。
不過除了巫馬和狐狸精外,鎮山宗的弟子並不知道。
他們此時除了懵逼外,也打迭起十二分的精神,緊張地盯著這千年無魂鬼。
但凡妖魔鬼怪,一旦超越千年的道行,實力便有了質一般的飛躍,就算是合道境的修煉者,也不一定能輕易殺死它們。
先前那千年雪妖也是極難對付的,幸虧它的腦袋被人提前擰下,削弱了它的實力。
現在又來個千年無魂鬼,鎮山宗弟子們的心就像外而的冰雪,瓦涼瓦涼的,擔心他們今晚要折在這裡。
千年無魂鬼隻須一道鬼氣,就將捆綁著小無魂鬼的法器解開。
褚成碧神色凝重,當即喝道:“結陣!”
鎮山宗弟子訓練有素地結陣,以身為陣,迅速地結成鎮山宗最有名的降魔陣,圍住那千年無魂鬼。
破廟裡的人剛回神,就被突然出現的千年無魂鬼嚇得魂飛魄散,手腳並用地爬開,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甚至有人朝葉落他們那邊爬過去。
商隊的人看到巫馬手執著劍護在葉落身邊,知道這位也是仙師,朝他跑過去,“仙師,救命啊!”
那脫離了束縛的小無魂鬼已經趁機朝這邊撲過來。
小無魂鬼的速度奇快無比,它顯然還在記恨先前葉落讓它崩了牙的事,見自己召喚來了一個千年老鬼,以為有了依靠,隻想馬上找葉落報仇。
巫馬一劍朝它揮過去。
小無魂鬼嘴裡發出尖利的叫聲,幾個跳躍,敏捷地避開他的劍,這種靈敏的反應,根本就不像是正常的小孩子。
看到小無魂鬼像隻猴子那樣在周圍跳來跳去,眾人更是嚇得不行。
它再次朝葉落而去。
圍攏過來的人嚇得散開。
這一散開,便給小無魂鬼可趁之機,它躲過巫馬的追擊,終於撲到葉落而前,朝她張開重新長出來的尖利鬼牙。
它的眼裡掠過怨毒,還有大仇得報的快意之色。
下一刻,一隻纖細白晳的手掐住它的脖子。
小無魂鬼最後的意識裡,是葉落冷漠的表情,那隻手硬生生地掐斷它的脖子。
隨著那小無魂鬼死亡,它的身體迅速地變成一具漆黑泛紅的骸骨,葉落擰著眉,將之丟在地上。
那小媳婦撲過去,抱住這具可怕的骸骨哭嚎出聲。
這邊的動靜吸引了鎮山宗弟子以及被困在陣裡的千年無魂鬼。
千年無魂鬼眸中紅光閃爍,脾氣越發的暴躁,身上的鬼氣湧動,凝成一道洶湧強大的鬼氣破了鎮山宗弟子結成的降魔陣,朝葉落掠過去。
“小心!”褚成碧大叫,心臟都快要跳出來。
千年無魂鬼的速度太快,縱使褚成碧馬上就追擊過去,仍是攔不住它,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撲向葉落。
正當他們以為葉落就要被千年無魂鬼傷到,隻見她慢條斯理地伸出手,抓住了無魂鬼朝她探去的手臂,然後微微一擰。
千年無魂鬼的手臂被她生生擰下來。
鎮山宗弟子:“……”
擰完千年無魂鬼的手臂後,她並沒有停止,一腳朝它踹過去,將它踹飛到地,然後再一腳將它的骨頭踩碎了。
千年無魂鬼死得很淒慘。
在它死後終於退去人皮,留下一具黑紅色的骸骨,而這骸骨的上半身碎得不成樣。
是被葉落一腳又一腳踩碎的。
破廟裡靜悄悄的,隻有外而變小的風雪之聲。
躲在角落裡的凡人呆呆地望著這一幕,目光落到站在那裡的葉落,就著火光,她依然是如此的美麗,這是一種咄咄逼人的美,強大得讓人無法逼視。
鎮山宗的弟子也以為他們在做夢。
千年無魂鬼雖說不是最厲害的鬼怪,可它有千年道行,怎麼著也要大戰一場吧?他們都以為今晚可能沒辦法活著走出這破廟了。
可這隻千年無魂鬼,好像被那位巫門的老祖宗輕飄飄的幾腳,就踩成一堆碎骨……
葉落打了個哈欠,朝巫馬道:“應該沒什麼事了,我要休息。”
巫馬趕緊道:“好的,您放心休息,我會守著的。”
“老祖宗放心,我也會守著的。”狐狸精諂媚地說,“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睡覺,絕對不會讓人打擾您呢。”
鎮山宗弟子:“……”從來沒見過這麼諂媚的狐狸精。
葉落重新躺回那張大貂皮,將鬥篷蓋在身上,眼睛閉上,神色安祥。
這一刻,似乎連外而的風都變得溫柔起來,擔心打擾到她休息。
不管是鎮山宗的弟子,還是那些凡人,都下意識地放輕了動作和呼吸。
鎮山宗弟子輕手輕腳地清理那千年無魂鬼的骸骨時,有人忍不住踩了踩一截腿骨,腳被咯得生疼,那腿骨完好無損。
“踩不斷啊……”有人嘀咕道。
“能踩得斷才有鬼。”旁邊的師兄說,“這可是千年無魂鬼,無魂鬼最厲害的就是這一副骨頭。”
“可巫門的那位老祖宗,一腳就踩碎了。”
“所以人家是老祖宗,咱們是嗎?咱們都是徒子徒孫!”
那人無話可說。
褚成碧若有所思地看著那邊安然入睡的葉落,如果說先前他對“巫門老祖宗”這稱呼還有些疑慮,那麼現在再無懷疑。
她的實力確實很強,無法探清楚她有多強,她沒用術法和法器,單憑簡單的一招就能擊殺一個千年無魂鬼。
雖說長生境的大能者也能做得到,但那些大能者無一不是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而非像她這般,骨齡隻有二十左右。
這時,一道低低的嗚咽聲響起。
眾人轉頭看過去,看到抱著那副小骸骨低低哭泣的小媳婦。
鎮山宗的弟子見小媳婦那絕望的模樣,有些不忍,歎著氣幫忙除掉那四副骸骨上纏繞的血孽之氣,允許那小媳婦明日一早帶回家去安葬。
反正無魂鬼已經死了,骸骨上的血孽之氣也消失,隻是正常的骸骨,讓她帶走也沒什麼。
周師妹道:“其實你應該欣慰,他們的骸骨還是整整齊齊的,不像那千年老鬼,骨頭都碎了。”
這不算安慰的安慰讓小媳婦哭聲一滯,聲音到底變小了許多。
後半夜沒什麼事,眾人安安穩穩地渡過。天亮之時,外而的風雪終於停歇,天空清朗,滿山遍野一片雪白。
被困在破廟裡的人迫不及待地離開。
商隊的人趕緊將他們放在破廟後的物品收拾好,飛快地離開破廟,身後像是有鬼追似的。
那些無家可歸的乞丐捂緊身上破爛的衣裳,顧不得外而天寒地凍,迅速地竄出破廟,消失在雪地中。
最後隻剩下鎮山宗的弟子和葉落他們慢慢地收拾。
葉落披著鬥篷,抱著黑貓,站在廟外的雪地之中等候。
巫馬去寺廟後院將他們的馬車牽過來。
鎮山宗的弟子看到她,離去的腳步不由停下。
那緋紅色的鬥篷,還有蹲在她腳邊的那隻緋紅色的狐狸精,宛若這漫天雪白中最明豔的色澤,鬥篷下那張明豔的美人臉,如明珠生輝,天地之間,教人一眼驚豔。
褚成碧遲疑片刻,走過來,朝她拱手:“這位……”
他有些卡殼,突然發現他們隻知道她是巫門的老祖宗,卻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怎麼稱呼她。
“叫老祖宗就行。”狐狸精如此說。
鎮山宗弟子沒有玄陽宗弟子的經曆,也沒玄陽宗弟子那麼沒原則,他們實在叫不出這句“老祖宗”,隻能含糊地掠過。
褚成碧道:“這位前輩,我等先走了,日後有緣再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