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認出他,是之前救他的那個消防員。
“你先走!我給你斷後!”
肖強是無意中路過,得知彆墅大火,報了火警後,在門外看到了秦文斌,忽然想到多年前的那場事故,得知秦烈在裡麵,他二話沒說就衝了進去。
秦烈瞬間有了主心骨,跟在他身後往外走。
當初秦文斌裝修彆墅時用了很多木材,從前倒是流行,一旦著火簡直可怕,火越燒越大,肖強好不容易找到一條通道,把秦烈給推了出去,就在這時,忽然轟的一聲,屋裡所有物品瞬間點燃,火猛地竄大,肖強也被攔住去路,在火裡掙紮。
後來秦烈才知道這是轟燃。
當時他已經逃出去,秦文斌看到兒子完好無損,激動地把秦烈拉到邊上。
秦烈指著裡麵,急道:“爸,肖強在裡麵還沒出來,我要進去救他!”
秦文斌一頓,拉住他,六神無主,“你瘋了?你現在進去必死無疑。”
“怎麼會,我們這裡這麼多人,肖強就在門口,一定能把人救出來,”秦烈滿臉灰痕,身上臟兮兮的,頭發也燒焦了不少,秦文斌咬咬牙,隱約看到肖強站在門口求救,可進去救嗎?真要進去,萬一死了呢?他是來了不少手下,可一條人命沒了這事鬨大,最後沒法善了,萬一死了幾個人讓他可怎麼辦?
秦文斌冷靜下來,理智地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方案。
他冷冰冰道:“秦烈你聽我說,我們不能進去,他是消防員,這麼做是他的職責,不是我叫他進去救你的,是他自己要進去的!不關我們的事,他要是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我大不了賠點錢給他的家屬,最多賠償個幾十萬,可你要是貿然進去,很可能會送命!你是我兒子我不能讓你冒險,我也不能讓彆人進去,一來沒人肯進去送命,二來真要死多了,這後麵得花多少錢……”
秦烈愣在原地,像是從未認識眼前這個男人,怎麼有人能在人命麵前,如此冷靜地計算得失,怎麼能有人在彆人幫助你之後,卻轉眼冷漠忽視,那也是一條人命,明明努力一下是可以救出來的,可秦文斌就是冷眼旁觀,隻是為了不讓自己被波及,隻是為了讓自己少賠點錢。
太冷漠了。
這就是他的父親,那個從前教他禮義廉恥的人。
他冷笑著推開秦文斌,想衝進去救人,後來消防員來了,再後來肖強的屍體被抬了出來。
秦烈參加完他的追悼會,就沒有再回家過。
再後來他考了軍校。
原以為他和秦文斌再也不可能有比這還大的矛盾,可在他考上軍校第二年,他爸擅自做主摘了他媽的呼吸機。那時候秦烈一年就那麼點假期,回來第一時間奔到醫院,可他媽的病床上正躺著彆人,後來才知道他爸做主把他媽的呼吸機摘了,他瘋了似的質問秦文斌,卻得到如當年一樣冷漠的答案。
“你媽媽昏迷多年,醒來的幾率很小。”
“這樣對大家都好。”
“我知道你在的話絕不可能同意,秦烈,我不忍心看她受苦,隻能這樣做。”
他連他媽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再後來他得知秦文斌有了彆的孩子,算算日子,那孩子是在梁素昏迷後一年不到就有的。
原來是為了給彆人挪位置。
哪怕是個植物人,秦文斌那麼有錢,難道花不起這點錢?不過是在計較利益得失後,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方案。
再後來他軍校畢業,毅然選擇當消防員,原本以他的成績,是可以直接進特勤的,秦文斌動用關係阻攔他,他不氣,他隻是想當消防員,去哪當根本無所謂。
秦文斌從沒有了解過他,正如他也沒有了解過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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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隊!這裡有人!”
秦烈回神,眼中依舊是衝天火光,火烤得他嘴唇乾裂,口渴的厲害,好像連唾沫都是乾的,他像一條被烤乾的魚,渾身冒煙。傷者是個生麵孔,他打了個手勢,江闖幾人把那人抬出去。
看標牌是彆的中隊的,麵孔年輕,最多二十歲不到。
但也不稀奇,這裡大部分消防員都是年輕人,十□□歲的比比皆是。
很多人糊裡糊塗當了消防員,糊裡糊塗犧牲。
一個年輕消防員背著同伴哭著從裡麵跑出來,那同伴被剛才的爆炸炸斷了腿,受傷慘重,秦烈有所觸動,眼中氤氳,又很快忍住。
是啊,這些麵孔雖然年輕,但血是熱的,一如當年的他,迷茫過,困惑過,自責過,失落過,但後來,他還是找到了那個答案。
熱浪逼人,散開的火焰詭異的絢爛,色彩豔麗,像在空中舞動。
大腿能感受到戒指的痕跡,他手指從戒指上掠過,莫名一笑。
這一次如果能活著出去,他就去跟她求婚。
去娶他最心愛的姑娘。
想到這,秦烈再一次,衝入火海……
很多受傷的群眾往外跑,有些人聽到消息,說這裡麵還有化工原料,再次爆炸的話,方圓幾十裡的人都會受到波及,原本觀望的群眾也瘋了似的往外跑。
秦文斌在馬路上不知站了多久,許久後,他抓著頭發,頹廢無力,雙目失焦,都在跑什麼呢?怎麼能跑呢?要是都跑了,他兒子怎麼辦?這麼大的火,根本滅不了,消防員去了不是送死嗎?
“不能走!不能走!”他瘋了似的抓著一個跑路的人。
男人被他抓得一愣,“你他媽放手,你沒看網上的消息嗎?再次爆炸的話,都要受影響的。”
秦文斌歇斯底裡:“不能跑!消防員根本滅不了火,我們都要去幫忙,不然他們會死的!”
男人不知道這是哪來的瘋子,偏偏衣服被秦文斌抓住,跑也跑不掉,他急得大喊:“死就死,關我什麼事!老子還要活命呢!他們救火是他們該做的,他們拿了錢就應該替我們滅火,難不成著火了他們不死要我死!老子才不死呢!”
秦文斌張張嘴,心裡忽然裂開一條口子,冷風都往這裡呼。
這話多熟悉,是誰說過來著?哦,是他自己,他也說過這樣的話。
不就是消防員嗎?那是他們的職責,死了也不關我們的事。
那是他們該做的。
如今,秦文斌忽然明白,秦烈是在以這樣的方式懲罰他。
他無力地坐在地上,人像被抽光了生機的樹苗,瞬間乾枯,忽而他抓了把頭發,哭得像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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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希,你沒事吧?你還是留在這,我陪你。”嚴蜜擔心道。
“是啊,你現在回去乾什麼?秦烈又不在家,你就在這等著,這幾天我們陪你,等秦烈回來再送你回去。”梁瀟瀟哄她。
“對,你一個人回去肯定無聊死了,還會胡思亂想,留在這大家也好說說話。”
李瑞希愣愣地搖頭,秦烈電話打不通,她不想在這等,在這等著心裡總是不安定,她要回家。
出租車都去了郊區帶那邊受傷的群眾了,根本打不到車,她麵色無神地走進地鐵,地鐵站的新聞正在播放郊區的大火,車廂裡所有人沉默著注視新聞。
這火燒了很久,聚集了全市的消防員滅火,可最終還是沒有任何起色,火越少越大了。
播音員聲音低沉,麵露凝重,這感染了車內所有人,包括李瑞希。
地鐵呼嘯而過,風從耳邊吹過,她從玻璃中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
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
“我們國家老是這樣拿命去拚,真不明白為什麼,這種集體主義,犧牲主義真是要不得,人應該更理性才對,明知道這麼大的火人進去撲不滅,還非要不怕死的往裡跑,這樣做有意義嗎?難道就不能用彆的手段?難不成錢比命還重要?可以調集直升機支援什麼的,就這樣燒著,最多損失點錢,至少命能保住,這些消防員真是太傻了。”
“是啊,每次滅火都要死這麼多消防員,為什麼不學國外保命要緊?”
“大家都在歌頌消防員,我倒是覺得沒必要,這就是他們的職責,他們拿了錢就得乾事,他們不上誰上啊?我家親戚開店,消防驗收不過關,最後花了很多功夫才辦好,從這件事上我就覺得這一行水也很深,天天歌頌有意思嗎?他們之中還不是有些蛀蟲會收錢辦事?要我說……”
“住口!”
突如其來的阻止,使得車廂內安靜得有些尷尬。
“我不許你這樣說他們!你們根本什麼都不懂,張口討伐,閉口批評,你們隻看到皮毛一點,卻以為自己窺測到製度的漏洞,你們對他們不滿,對社會不滿,卻從來不去努力改變,隻會嘴上說著看似理智的話,卻不知你能擁有批評的權利,你能站在這好好的看新聞,你能晚上睡個安穩覺,這些都是有人用他們的血汗換來的,你們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風涼話?”
李瑞希說完,聲音依舊顫抖,她垂下眼眸,緊緊握住地鐵的把手,視線模糊,不去看那麵色蒼白的三個年輕男人。
被這樣的美女訓斥,三人臉色發紅,又羞又惱,車廂裡的乘客不時看向他們,戴眼鏡的男人硬著頭皮:“我們又沒說什麼,就算說了,那關你什麼事?”
“關我什麼事?因為我男朋友也在裡麵,生死未卜,我不許你們詆毀他!”
水光迷茫,漸漸模糊了視線,所有人都愕然地朝她看,李瑞希回過神來,才發現眼淚早已隨著臉頰滾落,她在眾人了然、同情的注視下,猛地擦了下眼,在列車關門之前,頭也不回地跑了下去。
她渾渾噩噩地走在回去的街道上,明明這裡她走過無數次,可今天卻格外荒涼。
她為什麼要跟被人爭辯?她不是愛爭吵的人,那些人不過和部分網民一樣,以為自己很理智,抒發著自己淺顯的認知。
這段時間秦烈的手機一直沒打通過。
開始時網上還能看到追蹤信息,後來消息越來越少,李瑞希反倒平靜了。
跟他在一起時她好像學會了等待,既然做不了什麼,不如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開始照常直播遛狗逗貓,遊戲打得比以前還凶,一整天都在線上,看似正常地和網友嘻嘻哈哈,沒人發現她有什麼不同。
偶爾晚上從噩夢中驚醒,被他犧牲的噩夢嚇到,她會哭上一哭,但之後依舊平靜。
誰也沒想到這場火足足燒了五天,等明火完全滅掉時已經是五天後。
五天後的那個早上,她迷迷糊糊中接到了一個電話。
一個乾啞無力的聲音說:“李瑞希,早飯吃了嗎?”
李瑞希半夢半醒,揉揉眼睛回答:“還沒呢。”
“起床吃早飯。”
“哦。”窗外晨光熹微,李瑞希從床上爬起來,去外麵買了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