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陸家這邊,王秀芳還在東屋賴著呢。
老婆子穿著個黑不溜秋臭烘烘的背心,原本的白背心已經被汗浸透,染成了黑黃色。“娘的兒,上炕來。”
王秀芳心裡直犯惡心,再一看炕沿石早已跟背心混成了一個色,“不打擾娘了,您好好歇著,我爹娘那邊給了半斤綿白糖,待會兒我給您泡水喝,那甜的喲……”
老婆子口水都快出來了。
要說家裡其實也不窮,不僅不窮,比一般人家還寬裕不少呢。光老三寄回的工資,可不僅僅三四百這麼簡單。
為啥?以前陸廣全的前妻沒死時,他的工資也是隻寄給前妻,可耐不住老頭老太不要臉啊,一哭二鬨三上吊幫她“代取”,取回來卻一分不肯用在三房身上,光那三年至少就攢下六七百,現在娶了衛孟喜他們依法炮製,又搶過來五六百。
彆說還有各種糧票補貼,他們舍不得用都給偷偷換成錢,現在手裡至少把著兩千塊錢。
老太太就拿這兩千塊當胡蘿卜,吊著幾個兒子當野驢呢,其他幾家估計不知道,可她王秀芳是誰啊?她哥在供銷社可是當副主任的,她嫂子就在信用社上班,好幾次看見倆老不死的去存錢呢!他們的存折上到底有多少,王秀芳可比他們清楚多了。
“娘啊,我算是知道了,彆人的家千好萬好不如自個兒的好,咱們女人家,嫁出去就是潑出去的水,隻有陸家才是我的家。”
“咋,回娘家他們欺負你啦?”彆說,陸老太還有點興奮。
親家是親戚,更是對手,用小恩小惠籠絡她兒子的對手。
“還不是我這肚子不爭氣,好容易懷上啊就想吃點葷腥,我倆嫂子盯我就跟眼中釘似的……我受點苦沒啥,我啊,就是心疼肚子裡的兒子,這可是老陸家的種啊,咱們盼星星盼月亮才給盼來的……”
這可真是催人淚下啊,陸老太心疼死了,陸家是不缺孫子,可老二缺兒子啊。
王秀芳哭得差不多了,擦擦眼淚,“不過吧,嫂子是外人,但哥哥是親的,我大哥說了,他有辦法給老二謀個工作哩。”
“啥?”陸老太差點沒從炕沿掉下來,“啥工作?是正式的不?一個月能領多工資?補貼糧票不?”
“就他們供銷社,現管倉庫的叫趙癩頭,要退休了,但他無兒無女,沒人頂替他的工作,我大哥就想著給縣分社塞點錢,把老二戶口落他名字下頭,下個月就能頂替他的工作。”
陸老太一聽,有戲。
“到時候啊,娘您可就是有倆兒子在門外吃公家飯的人啦,這菜花溝獨一份。老二的良心您是知道的,他最孝順的就是您,說句咱娘倆的貼心話,對爹他都沒對您上心,您說是不?”
陸老太想起這麼多年老二的貼心,五個兒女中真是誰也比不上,心裡受用極了。
“老二還說,他要能謀到工作,第一個就孝順您,給您吃不完的罐頭,吃不完的綿白糖,還要給您扯幾十米的確良,給您做幾身好衣裳,讓菜花溝這些狗眼看人低的瞅瞅……”
得,陸老太光想想那畫麵,嘴就咧到耳後根了。
“哎喲,娘的兒啊,可真是咱們老陸家的大賢妻,老二娶了你可真是祖墳燒高香咯,那你哥說趙癩頭要多少錢才肯落戶不?上頭塞錢要塞多少來著?”
“不多,加上打點關係的,也就兩千塊。”
“啥?兩千塊?!”陸老太再一次表演了國粹變臉,沉吟片刻,“你先回去歇著,讓老二來一趟。”
她可不是吃素的,兒媳婦說得天花亂墜,可終究是隔著肚皮的“外姓人”,隻有自個兒肚子裡爬出來的才行。
幸好,陸老二跟王秀芳說的一模一樣,甚至還更詳細些,母子倆已經把他當上供銷社主任後給她接去城裡住樓房的事兒都想好了,甚至都開始挑肥揀瘦,尋思到底該住哪一棟,住哪一樓咯。
“放心,咱們家有倆存折呢,一個在你爹那兒,一個在我這兒,你爹同不同意我都有辦法,你識字,你快幫娘看看,這本上有多少?”
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本折子,老二認認真真看了一遍,“隻有七百,還不夠哩。”
老太婆拍著排骨一樣的胸脯說:“沒事兒,老三這個季度的工資應該到了,還有去年的獎金,得有90塊,咱們再把糧票出手一些,湊二百塊不難。”
說起這茬,她又有點犯愁,掰著手指頭數了兩遍,“今兒二十三,該到了,你們今兒回來沒遇見郵遞員?”
老二的心思全在這本存折上,想都沒想,“沒。”
“那不行,趕明兒得讓你爹去問問,早把錢取出來早安心。”
且說衛孟喜,兜著孩子在村口等了小半個鐘頭,終於遠遠的看見兩輛自行車吱嘎吱嘎駛過來,仔細一看,當頭的就是個穿著白襯衫的寸頭小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