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來說,她的頭發不白,黝黑發亮,眼尾雖然有皺紋,嘴角的法令紋也很深,但皮膚光滑,沒有斑塊疤痕,就是手臂也非常潔白。
要看皮膚狀態,頂多四十出頭。
“把你們的表情收起來,我又不是老妖精。”她粗著嗓子,掏出自己的介紹信,“你想知道的都在上麵。”
原來,她叫蘇玉如,石蘭省書城市人,今年四十四歲,看住址是將來有名的城市中心廣場,來金水礦的目的也確實是尋親。
衛孟喜發現,人都登堂入室了,自己想要再趕走也不可能了,咬咬牙:“蘇老太太,這樣吧,您幫我帶三個月孩子,我開您一百五十塊,也不圖成績上的進步有多大,就是能保證他們安全的前提下,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和生活習慣,怎麼樣?”
蘇奶奶想了想,鄭重點頭,“從今天開始算起。”
連半天都不願放過,真是資本家嘴臉!衛孟喜心裡吐槽,嘴上也不說,就看著幾個孩子被她叫到一邊,拿著小木棍在地上寫寫畫畫,不知道在說些啥,反正幾個孩子小手背著,不敢亂動。
平時坐三分鐘就要尿一泡的衛東,也乖得很。
衛孟喜心說,三個月就三個月,反正她也不差這一百五十塊錢,算上吃喝用度最多兩百塊,要真能幫孩子養成好習慣,比她扯著嗓子吼三年都有用。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以後都不能再稱之為問題。
“小衛同誌,你家孩子我給送回來了。”龍公安帶著狗蛋進來,所有人抬頭看過去。
“好嘞,謝謝您啊龍公安,要不跟咱們吃飯吧?”
龍公安趕緊擺擺手,拍拍狗蛋的肩膀,“你家這小子,這次是立大功了,根據他說的,咱們下午就抓到紅姑,還真是個人拐子,還現場解救出兩個孩子,過幾天咱們派出所要給你們家送錦旗。”
衛孟喜一愣,剛想說這錦旗送狗蛋就行了,彆送陸家來,誰知狗蛋搶著說:“好嘞,謝謝叔叔,叔叔你們快去審問紅姑吧,早點把她拐賣的人解救回來,我們就不留您了。”
龍公安摸了摸鼻子,這小子這麼快就過河拆橋的嗎。
倒是蘇奶奶一直豎著耳朵,此時聽見什麼“紅姑”什麼“拐賣”的,臉色是少有的激動,“公安同誌你好,能不能幫我問一下,他們有沒有拐過一個叫小婉的姑娘,走丟的時候是1967年,十歲半,有這麼高了,我耳朵下麵,最後出現的地方是書城市柳樹井胡同……”
龍公安見又是一名苦主,也不敢耽誤,“您跟我回所裡登記一下吧,詳細說說情況。”
看著他們走了,衛孟喜心裡倒是鬆口氣,她真心希望蘇奶奶趕緊找到她閨女,然後趕緊離開金水礦,總跟這麼個脾氣古怪頤指氣使的老太太生活,她怕她哪天會忍不住爆炸。這才來一個小時呢,就把孩子使得團團轉,平時她是靠吼和哄才能叫得動這群小崽子呢。
“謝謝衛阿姨。”狗蛋低著頭說。
衛孟喜也心疼他遭了罪,“快回去休息吧,以後去哪兒要跟人說一聲,誰讓你乾啥也要留個心眼,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兒,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說完,他迅速地跑了。
累了兩天,衛孟喜也想獎勵自己一下,晚飯包了好幾菜板的餃子,有韭菜雞蛋,也有芹菜豬肉的,等陸廣全進家門,她就趕緊下鍋。
蘇奶奶回來了,整個人呈現一種異常的亢奮,還找隔壁狗蛋問了很多,希望能從蛛絲馬跡裡找到自己閨女的消息。陸廣全發現家裡多了個人,不用衛孟喜解釋,五個崽就嘰嘰喳喳說了。
原來,這是妻子請的保姆,剛請的。
衛孟喜原以為,他這摳瓢怕是心裡要不樂意,畢竟五十塊一個月的保姆,就是市裡省裡的大領導也不一定能用得起啊。誰知這家夥看了看蘇奶奶,居然點頭說“應該值這個價”。
衛孟喜:“???”她怎麼沒看出有啥特彆的?頂多就是以前的生活確實要優渥些,但也僅此而已。
再多的,她倒是好奇,但蘇奶奶臉色太難看,她不想熱臉貼她冷屁股。
這老太太,明明已經餓得夠狠了,吃起餃子卻很斯文,甚至那一板一眼拿喬的樣子,活脫脫就是一大家閨秀!
衛孟喜不得不再次感慨,這大戶人家出身的就是不一樣,自己這暴發戶放她跟前就不夠看的。以後她要是有錢了,也請私人顧問,好好的學學儀態氣質,表情管理啥的,不能讓這囂張老太太給比下去。
晚上,衛孟喜也不問陸廣全考得咋樣,反正考就考了,倒是文鳳一路顛顛的過來,“廣全哥,數學最後一道大題你們理科卷是排列組合嗎?”
陸廣全點頭,她又叭叭的跟他對答案,聽見自己第一個問跟他的一樣,那就是對了,第一個不一樣,頓時苦著臉,都快哭了。
至於語文英語和政治,則是文理科一樣,她半路上就對過答案了,大致也能估出分來,隻要明天的曆史地理不太拉胯,過初考應該沒問題。
“廣全哥你真厲害,英語和語文都比我高,數學說不定也能上九十分,過初考妥妥的。”小姑娘星星眼,她覺著自己真笨,明明人廣全哥都沒複習,自己這複習了大半年的,居然還趕不上裸考的。
蘇奶奶聞言,回頭靜靜地看了文鳳一眼,可把她嚇得,趕緊吐吐舌頭跑了。
這還不算,老太太回頭還又瞪了衛孟喜一眼,頗有點恨鐵不成鋼。
衛孟喜:“???”我又怎麼了我?
“對了,您的錢是在哪兒丟的,還有印象嗎?”終究是於心不忍,她打算提醒一下。
“不用你說,我知道是誰撿的。”老太太冷哼一聲,“飲酒不醉是英豪,戀色不迷最為高,不義之財不可取,有氣不生氣自消【1】。”
對不住,衛孟喜就隻聽懂一句“不義之財不可取”。
“算了,睡吧。”
老太太凶是凶,但很知趣,立馬自己抱著鋪蓋卷去隔壁的庫房睡,反正門是能關起來的,隻要鋪蓋卷夠舒服,她也渾身通泰。
第一天一早,衛孟喜還沒起,蘇奶奶就起來把院子打掃乾淨,要不是陸廣全拉著,她還想把水缸給挑滿。
***
“幾天沒見,我還以為你不來拿貨了呢。”劉香看見她,心裡還有點高興,這麼長時間的合作下來,看不見她的時候還有點不習慣。
衛孟喜笑笑,“最近家裡有點事,給耽擱了。”
“那處理了嗎?”
衛孟喜頓了頓才知道她是在關心自己,“已經處理好了,您閨女身體好點沒?”
“很久沒複發了……對了,今兒還跟以前一樣嗎?”劉香叫來一個小夥子,讓他去拿貨。
誰知衛孟喜卻搖頭,“不,今天我想多拿點,能多分一點給我嗎?”
劉香以為頂多就是多個豬頭多副下水,誰知她說的卻是——“十個豬頭,十副大腸。”
“啥?”
衛孟喜很肯定的點頭,“對,我好幾天沒來拿貨了,想多拿點回去試試。”
“可這也太多了吧……”
衛孟喜這人還是比較能藏住話的,在沒做成事之前,她不想先張揚出去,“您放心,我就是先試試,如果能賣出去,我以後都這麼拿,如果賣不出去,我就做成臘豬頭,不會用變質腐壞的食品害人。”
想起這是剛開始時劉香警告她的話,倆人都笑了。
一次性拿這麼多下水不算,衛孟喜又各拿了十隻雞十隻鵝,東西太多,自行車是拉不下的,隻能找高開泰的拖拉機,直接拉到家門口。窩棚區的房子雖然低矮,但街道是很寬敞的,就是三輛拖拉機並行都沒問題。
家裡,蘇奶奶已經把呦呦把屎把尿收拾妥當,小臉小手洗得乾乾淨淨,鞋子襪子穿得整整齊齊,比文鳳幫忙的時候還整潔。
衛孟喜心說,單看照顧呦呦這一塊,確實是個稱職的保姆——如果,她不這麼囂張的話。
老太太見家裡多了這麼多血糊糊的東西,還是臟兮兮的下水,臉色十分難看,“你這是劫了殺豬匠的道?”
衛孟喜滿頭黑線,她發現,自己跟這老太太真是八字不合。
東西太多,她一個人也要收拾大半天,問題鍋還不夠大,一次隻能鹵三分之一。另外兩口鍋是要留著做飯的,她也不想吃飯的時候有股肥腸味兒。
劉桂花發現她的難處,自告奮勇把自家的大鐵鍋貢獻出來,“小衛你來我這兒鹵吧,把鹵水帶上啊。”
最後一句是說給還不死心的李秀珍聽的,呸,不要臉,還想打聽人衛家的祖傳秘方!
兩口大鐵鍋不夠,衛孟喜又從另一位煤嫂家裡借來一口,不放心鍋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乾脆又找龔師傅來砌了兩個臨時灶台。
於是,三口巨大的鐵鍋同時開火,小院裡彌漫著“普通噗通”鹵水沸騰的聲音,還有各種肉類逐漸散發出的香味,整個窩棚區的煤嫂都知道,小衛又要發財了。
可是,可是,她們又有什麼辦法呢?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更努力,把她不做的快餐生意接手過來,把這塊蛋糕瓜分下去唄。
鹵肉講究的是秘方,沒這秘方就賺不到這錢,但做快餐不一樣,隻要會炒菜,隻要舍得給份量,哪怕味道上欠著點,也能賣出去。最近不僅嚴老三家的小飯館改行做快餐,就是另外兩家煤嫂也賣起了快餐,聲音都不錯。
衛孟喜一點也不氣惱彆人撿走了她的生意,反而挺開心。一方麵,工人們的選擇多了,能吃上實惠的飽飯,這是好事;另一方麵嘛,來的工人多了,窩棚區就會被帶起人流量,現在已經肉眼可見的比她去年剛來的時候熱鬨多了。
隻要有人流量,這就是她鹵肉店的潛在客戶,她能多賺錢,其它賣服裝雜貨的小店,也能跟著有口湯喝,何樂而不為呢?
反正,隻有大家都忙碌起來,富裕起來,窩棚區的煤嫂們才能改掉說長道短的毛病,整體居住素質才能提升。
當然,這隻是她設想的長遠,晚上鹵肉全部做好以後,她得好好計劃一下明天的工作。
“桂花嫂子您在嗎?”
劉桂花眼睛腫得隻剩一條縫,跟被蜜蜂蟄了似的,嘴裡叼著饅頭,手裡拿著一根蘸醬的大蔥出來,“在呢,趕緊進來。”
衛孟喜看屋裡還有黃文華兄妹倆和建軍,幾人大眼瞪小眼,都不說話,她就衝劉桂花眨眨眼,“嫂子咱們出門說。”
“您明天忙不忙?”
劉桂花以為是要幫她看孩子,“不忙,你隻管出門,到點我去把呦呦抱起來,保證給你帶得妥妥的。”
衛孟喜其實剛才已經聽見他們吵架了,兩口子吵架,百分之八.九十都是為錢鬨的。黃大媽那邊來電報,說身體不舒服,不想在老家待了,想來礦區看病,黃文華這大孝子肯定是舉雙手讚成的,可劉桂花的意思是,老太太的病就是慢性病,好好養就行的,沒必要著急忙慌的來。
她不是不孝順,而是為小姑子考慮,好容易把老太太支回家,文鳳這才能心無旁騖的複習半年,馬上就要高考,熬到見曙光了,老太太一來,小姑子還怎麼複習?
就她婆婆那尿性,以還不得又張羅相親找對象的,耽誤時間不說,萬一把小姑子的心態搞崩了,進考場頭腦發昏咋整?
她省吃儉用都供小姑子這麼久了,不能半途而廢。老太太要來,那也得等文鳳高考完。
可黃文華卻覺著,自己的老娘怎麼會不對自己妹妹好呢,是她把老太太想太壞了,再扯幾句有的沒的,這不就鬨起來了嘛。鬨著鬨著又扯到自己一個人掙錢養家不容易,就是想孝順一下老娘有什麼錯,她一天班不上能不能體諒他一下啥啥的,這就徹底捅馬蜂窩了。
“這狗男人就是嫌我掙不來錢,就是嫌我吃白飯!”劉桂花紅著眼說,這半年來窩棚區的人流量倒是大起來了,可她小旅館的生意卻一落千丈,因為不遠處又開起一家,價格隻有她的三分之一,甭管乾不乾淨,實惠是最大的吸引力。
掙不來錢,心裡就覺著矮了一頭,男人再戳她肺管子,能不難過嘛?
是啊,文鳳眼看著就要上大學,兩個兒子以後也要上高中考大學,還要結婚,彆說成家立業要房子,就是眼前的學費也夠愁人的。
衛孟喜少不得要安慰幾句,其實黃文華大哥人品沒問題,實在是經濟壓力太大,抱怨幾句也是人之常情,她不也會抱怨陸廣全整天不著家掙得卻沒自己多嗎?
就是親生父母和子女之間也會有怨氣,夫妻算啥。“嫂子您就想開點,大哥就是說兩句氣話,你不也照樣能氣氣他?”
劉桂花暗恨,“我是想氣氣他,可就怪我沒本事,既沒彆人的頭腦,又沒你的手藝,啥也乾不了。“
衛孟喜笑眯眯的挽住她,“嫂子說啥呢,您嘴巴厲害,能說會道,就適合賣東西,我今兒就是為這事求你來的。”
原來,她想請劉桂花幫忙看一段時間的鹵肉店,“也不占用太多時間,隻需要每天早上十點半過來幫我看著店,價格是固定的,隻用切一下,稱一下,收下錢就行,下午三點半你再過來,也是一樣的流程。”
現在的計劃是先看一個月,開她三十塊錢,這是無責任底薪,無論賣多賣少都能有的,等第一個月開始,如果衛孟喜那邊進展順利的話,確認需要長期看下去,她會再另外加提成,那就與銷量掛鉤了。
三十塊啊,比男人滿勤工資還高了。
可劉桂花不是趁火打劫的,“嗐,啥錢不錢的,我閒著也是閒著,就當打發時間了。”
“嫂子您甭跟我客氣,這工資您是一定要拿的,如果你不要,那我隻能去找彆人了……”
劉桂花立馬掐了她一把,“你放屁,除了我誰也乾不了。”賣鹵肉啊,她在旁邊圍觀幾百次了,閉著眼睛都能上手,“那要是賣不出去咋辦?”
“你這也太不信任我的手藝了吧?”
劉桂花趕緊解釋,說了半天忽然想起來,“鹵肉店我來看,那你乾啥呢?”
“保密。”到時候不僅她知道,整個窩棚區,甚至金水煤礦都能知道。
陸廣全的初考結束,兩天後就能知道成績,對於能不能有資格參加高考,所有人都不擔心,用文鳳的話說,要是廣全哥都過不了初考,那全省百分之九十五的考生都過不了。
考試剛結束,他就直接回礦,也沒回家,衛孟喜想跟她說一下她的計劃也沒時間,等半夜回來,她又睡著了……於是,陸廣全完美的錯過了妻子的第一次生意規模的擴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