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金水煤礦肯定不止這三個工程師,但嚴明漢杜林溪和陸廣全,是青年段裡最出色的。其他職稱更高的,上了年紀的工程師,則是有自己獨立辦公室的。
“謝謝您,也沒什麼事,就不麻煩您了。”開玩笑,衛孟喜怎麼可能把陸學霸的分數說出來,拿不到大學錄取通知書一天,她都不會張揚出去。
雖然陸廣全的名聲是康敏傳出去的,但就那又壞又蠢一人,衛孟喜不信能有那麼大的能耐,肯定少不了彆人的推波助瀾。而跟陸學霸有直接競爭關係的,當時就隻有嚴明漢一個人。
再加上陸學霸在海城的遭遇,很明顯嚴明漢也是挑撥過他跟杜林溪關係的,以至於杜林溪才見第一麵就跟他彆苗頭。
在世俗的觀念裡,言語挑撥好像隻有女人會乾,其實男人乾起來更加賣力,也更陰險。
陸學霸是一心隻讀聖賢書,埋頭專門乾業務,不知道也不屑於去管這些彎彎繞繞,但衛孟喜是市井摸爬滾打出來的,能不知道嗎?
現在的嚴明漢,在她眼裡就是一頭極具危險性的笑麵虎。
嚴明漢見她拒絕,也隻是笑笑,“好,要有什麼事就來喊一聲,小陸也怪辛苦的。”
衛孟喜連忙感謝,手裡的東西幸好她用竹籃提著,看不出來……不然彆人還以為她是要送勘探隊領導呢。
她確實是要送領導,但不是勘探隊,而是後勤處。
送禮也是有講究的,上次送了夏有富,衛孟喜再找他打探後勤處主任姚永貴的事情就簡單多了,那兩斤鹵牛肉相當於是打開了他的嘴。
姚永貴今年四十八歲,在後勤處處長的位置上乾了五六年,再上是上不去了,畢竟沒啥專業能力和學曆,但要往下也是不可能的,現在就是每天一張報紙一杯茶,熬退休而已。
以衛孟喜和陸廣全的地位,跟這種乾部是幾乎不會有交集的。她要是頭腦發熱直接把禮送到姚永貴跟前,人家會覺得她是不是有毛病,說不定連陸廣全的聲譽也會受損。
所以,衛孟喜采取的是迂回路線,她打聽清楚了,今天下午姚永貴休息,她來辦公室一方麵確實是找陸廣全,另一個目的就是確認姚永貴是否真的不在單位。
確認了,她這才帶著閨女上家屬院。
姚永貴家住在最後麵一棟筒子樓的三樓,衛孟喜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服,深呼吸一口,這才敲開303的鐵門,“阿姨您好,請問姚主任在家嗎?”
開門的老太太是姚母,一聽是找兒子的,立馬將門打開,“在呢,快進來。”
衛孟喜進屋,門一關,將一網兜的點心和茶葉香煙遞過去,“辛苦阿姨了。”
老太太一頭霧水,她一看香煙居然是大名鼎鼎的中華煙,趕緊要塞回來,嘴裡叫“永貴過來”。
姚永貴的反應跟衛孟喜預料的差不多,也是板著臉說拿回去,影響不好啥的,有什麼事直接說就是。
衛孟喜等的就是這句話,“今天冒昧來找姚主任,確實是有個事想請您幫忙。”
姚永貴的眼睛眯起來,後勤處說起來也是油水衙門,大的機械設備采購輪不著他們上手,但負責各種勞保福利采購也能落點油水,確實有很多國營單位的推銷員會上門。
但那都是在單位,能找上家門的還真不多。因為他們現在住這套房子不是他自己的,而是跟其他同事轉了好幾道手租來,專門給他老娘養老的。
家裡老婆跟老娘不對付,見麵三天不到就要乾架,老婆以前在市裡住著還好,現在老娘也來了,他隻能想辦法把老娘安置出去。
知道他休息天會來這個地方的人,可真不多。
衛孟喜當然不會出賣夏有富,他不問,自己就不提,隻說事兒。“是這樣的,我聽說您在市區有個門麵一直空著,就想問一下,如果您暫時不用的話,能不能租給我?我每年付一次租金。”
姚永貴一怔,原來是要租房子的?那是他緊張過頭了。
“是有這麼一回事,你要租了做什麼?”
“賣鹵肉!”小呦呦搶答。
一雙眼睛又大又圓,小嘴巴紅嘟嘟的,說起話來奶聲奶氣,誰會不喜歡呢?姚家老太太摸了摸她臉蛋,眉開眼笑。
姚永貴“哦”一聲,“原來你就是後門賣鹵肉的,是陸廣全的家屬吧?”
“對,我也是想著直接去您辦公室怕給你造成不便,就冒昧來家裡,打擾您和阿姨了。”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笑得那麼真誠,左一個“您”右一個“阿姨”的,姚永貴心裡也受用。他想了想,“這事我們需要商量一下。”
沒直接拒絕,那就是有戲!
衛孟喜之所以忐忑,還要大費周章跑這麼大圈,其實也是逼不得已。小菜街是有人做小買賣,但還沒政策說可以鼓勵大家這麼乾,臨街房子不少,但做成門麵的一家也沒有,除非是國營單位。她現在要嘗試當第一個把私人房屋開發成門麵的人,雖然有著後世的記憶,能大概知道曆史走向,但她不敢冒險。
她得注意影響,彆殃及陸廣全,更不能影響到孩子。這年代很多商人還曾經為投機倒把坐過牢呢,包括後世很多有名的排進富豪榜的大企業家們,她既想賺錢,又必須保持在政策紅線之內,這是上輩子沒遇到的情況,是新挑戰。
而來找姚永貴,當然不是真的找姚永貴,而是找他背後的人。
她上輩子沒接觸過這些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最近跟夏大叔聊天她發現,姚主任一個初中畢業的老工人能一直穩坐後勤處主任的寶座,靠的不僅是自己的油滑,還有他身後的表弟。
姚老太太有個親弟弟,親弟弟家有好幾個兒子都很出息,而最出息的就是最小的一個,據說現在已經當上市工商局的局長,正職,手裡有實權那種。衛孟喜是個實乾家,既然命運沒給她顯赫的家世,也沒給她資源豐富的父母,那一切就得自己想辦法了。
而她在礦上認識的唯一有點實權的“大人物”也就隻有張副礦長,要家裡實在困難到揭不開鍋她可以去找,自己做生意的事,怎麼找?人情也不能亂用的!
況且,就算張副願意幫忙,但礦區本就具有一定的封閉性,裡頭的三把手出去外頭說話,也不一定管用。
那天買板栗的時候,聽黃大娘說起那套房子的主人在礦上當領導,她就留意了,知道是後勤處的,又是姓姚,這不就跟姚主任對上了嗎?
果然,她們一走,姚老太太就擔心起來,“永貴,這房子咱能租不?可彆為了掙點房租,害了你啊。”老太太是那個年代過來的,鬥爭也才剛停歇兩三年,有時候做夢還會夢見以前那些場景呢。
兩個月前房子就騰出來了,兒媳婦說想租,後來不知道誰說現在乾這個風險大,乾脆又擱置了。
現在房屋原則上是不允許出租的,他們私自租賃出去,承租人又拿去搞投機倒把,萬一到時候追查下來,房主也跑不了。
姚永貴沉吟片刻,“媽你彆擔心,我改天問問表弟。”他現在的工資是不低,但家裡七個兒子閨女都要結婚,要房子彩禮嫁妝,兩口子攢了大半輩子的錢,也經不住左一頭右一頭的婚事啊,反正房子閒著也是閒著,租出去能掙點養老錢,何樂不為呢?
他經常看報紙,知道外頭形勢,春風吹萬物生,封閉的金水煤礦不知道,但他知道。
有些肉,膽子不大點就吃不到,但具體市裡是個什麼意思,能不能租,怎麼個租法,他還得問問表弟。
“那這些東西……”老太太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那兩盒高檔點心,是京市來的老牌子,很貴的,她也就以前走親戚的時候舍得買兩盒,但都是送人,自己一口沒嘗過的。
知道母親一直舍不得吃穿,自己這當兒子的這麼多年也沒能孝順一下,姚永貴心頭愧疚,溫聲道:“媽你就留著吃吧,煙我拿去表弟家,茶葉我拿回家去。”
東西都是友誼商店裡才能買到的好東西,以他現在的工資是絕對舍不得消費的,就當給老母親享受一把吧。
最終留下了東西,還得到一句“等商量”的答複,衛孟喜很滿意。她也沒想過通過一次見麵就搞定租房的事,況且租房隻是她在投石問路,通過姚永貴聯係上工商局的關係,探口風而已。
回到家,陸廣全依然沒回來,衛孟喜都沒脾氣了,這人還說他回來承包家務啥的,現在家務是劉桂花和洗衣機承包的,跟他沒半毛錢關係。
店裡的鹵肉下午六點半徹底清空,衛孟喜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一個圓圓的隻有巴掌那麼大粉色塑料盒子,裡頭有個圓溜溜的蛋糕,上頭是一層白色的厚厚的奶油,周圍則是一圈粉色奶油裱的花。
“媽媽這是什麼呀?”
衛孟喜看向根花根寶,“你們猜猜看。”
媽媽眼睛裡是滿滿的笑意,這暗示不要太明顯哦!
“是我們過生日嗎?”根寶有點難以置信,小臉紅撲撲的,額角是亮晶晶的汗。
“嗯,是陸衛雪和陸衛國小朋友的五周歲生日,過完今天你們就是六歲的大朋友啦!”
“歐耶!”一群孩子高興得蹦躂起來,就數根花根寶蹦躂得最高,他們居然也能過生日啦!是妹妹那樣的生日哦!他們是第一個能吃生日蛋糕的哦!
衛孟喜上輩子忙於生計,幾乎沒給孩子過過生日,有時是隨便下碗長壽麵吃頓好的,有時是忙過了好幾天才想起來,這一次,她再忙,也記在心裡。
她跑了好幾個地方才找到生日蛋糕,小小的,還隻剩最後一個,本來想要姐弟倆一人一個的,她現在不是缺錢,是缺買東西的地方啊。
“行啦,現在還不到時間,先寫作業,晚上才能吃蛋糕。”
話是這麼說,但對於沒吃過生日蛋糕的孩子來說,嚴肅的蘇奶奶也擋不住他們的好奇,寫兩個字就要回頭看一眼,蛋糕有沒有偷偷長腳跑掉,有沒有被紅燒肉偷吃,有沒有……
衛孟喜在廚房忙開了,第一次給大的過生日,肯定要做一頓大餐。老母雞是前幾天就買回家養著的,蘇奶奶嫌臟,今天早早的就給殺了,加上去年夏天撿的野蘑菇和黨參,美美的燉一鍋;今天運氣好,還買到兩條鯽魚,燉個奶白色的鯽魚豆腐湯;早上喝剩的牛奶還有,可以蒸個嫩嫩的雙皮奶。
“衛雪衛國,去告訴文鳳阿姨,今晚不用做飯了,來咱們家吃。”
“好嘞!”兩小隻褲子都快跑脫了,今天是當之無愧的小主角。
雙皮奶剛出鍋,大忙人陸學霸居然回來了,一張臉黑漆漆的,隻剩眼睛和牙齒,進門先嗅了嗅鼻子。
真香!
他本來是沒時間回家的,中途回辦公室的時候同事說妻子來找過他,這才忙裡偷閒回來一趟。“家裡有什麼事嗎?”
“你知不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
分是估過的,陸廣全很平淡:“應該上500了。”
衛孟喜是真高興,比她自個兒賺了五百塊還高興,一整天心情就跟踩棉花上一樣,“陸學霸你可真牛,以後又要有人說我高攀你咯。”
但這種“高攀”,她承認,並且樂在其中。
陸廣全的思緒跟她不在一個頻道上,對這個足以炸翻一票人的分數壓根不在意,那態度,就像考滿分也隻是“正常發揮”的樣子,太淡定了。
衛孟喜輕輕拍他一把,“嘿,你這人咋這麼淡定?你知不知道現在窩棚區都傳遍了,說你是文曲星轉世,說你要成大學生啦。”
陸廣全“嗯”一聲,好像彆人說的不是他,503分的衝擊還不如這滿院的香噴噴,“所以……這是慶功宴?”
因為他考得好,做了一桌好吃的。
那下次正式高考,他還能更高。
衛孟喜白他一眼,“想得美。”
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說:“今天是根花根寶的生日,你不會是忘了吧?”
陸學霸的神色告訴她,就是忘了。衛孟喜深吸一口氣,她沒有立場發火,因為上輩子她也是經常忘記的,不是不愛孩子,而是愛的方式太單一,太自以為是。她以為隻要努力給他們好的物質生活就是愛,可並沒有認真了解過他們到底需要的是什麼。
“咱們約法三章,你忙我也沒閒著,以後孩子的生日,除非特彆重要到走不開的事,否則誰也不能缺席。”
“嗯。”想了想,他試探著問,“衛紅衛東的生日是?”
“兩個月後的今天。”
男人點點頭,“我出去一趟。”
估計是去告訴同事今晚不能加班的事,衛孟喜也沒想著讓一個當便宜爹的人一下子就轉變成好爸爸,她也不是天生就好媽媽的,隻要願意改,願意走心,那就能搶救。
衛孟喜其實知道,自己對陸廣全的“寬容”與這時代的大多數女人不一樣,她們是逆來順受,總覺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逼自己忍下來,她卻是知道過不成可以離,她不用靠他養孩子的,對他的“容忍”是比對著自己上輩子的失誤來的。
她犯過的錯,她允許他可以犯,但僅此一次。
這一頓晚飯,除了蘇奶奶和全程尷尬的文鳳,所有人吃得滿嘴流油,她老人家一會兒嫌雞湯蘑菇不夠鮮,一會兒嫌鯽魚有腥味,就連孩子吃的雙皮奶她也要嘗一下,然後皺著眉說不夠嫩。
雖然老太太隻是全程皺眉,語言上沒有直接表達,但衛孟喜是做餐飲的,習慣了觀察食客的反應,一看就知道她不滿意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這老太太,明明窮得叮當響,對吃的還瞎講究,以前莫不是啥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不過這是新社會了,千金小姐也得學會吃糠咽菜。
吃完飯,出去蹦躂幾圈,食消得差不多,天漸漸黑了,終於來到孩子們最期待的環節——吃蛋糕!
那麼小大個蛋糕,唱過生日歌,關燈許願,每人來小小的指甲蓋大一勺,就沒了。
最後一點點奶油,象征性的抹根花根寶腦門上,就算壽星了。
結果還被孩子們擦下來舔吧了,比鑽石還珍貴的奶油啊。
趁著所有人都在,衛孟喜輕咳一聲,掏出一隻鳳凰牌口風琴和英雄牌鋼筆,“這是爸爸媽媽送你們的生日禮物,希望你們健健康康,天天開心,好好學習喲。”
“謝謝媽媽!”花棒異口同聲,完全忽略了“爸爸”。
陸廣全摸了摸鼻子,居然從懷裡掏出兩個一模一樣的小銀龍,依然是用袁大頭化了之後打的,龍爪龍鱗和龍須栩栩如生,就連大小也跟去年給呦呦的一樣,掛在脖子上不會露出來,還……挺好看的。
衛孟喜扶額,看得出來他是事先準備好的,不然短短兩個小時不可能變出來,可是……她有理由相信,兩個月後衛紅衛東的生日禮物,也將是兩條一模一樣的小金龍,哦不,銀龍。
直男準備的生日禮物,不應該抱太大期望的。
“謝謝爸爸!”根花抿著嘴,把小龍緊緊按在胸口上。
根寶雖然沒說話,但小手在小龍上摸了又摸,眼裡亮晶晶的。
看來,陸學霸不僅會考試,他要是真心想讓誰高興的話,也是一定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