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道,做了點本來就該做的事,忽然就值得誇讚了!
哼,他們的小喜,值得這世上最好的男子。
屋裡的老物件全沒了,當初他們還沒走,就被人□□,後來人走了,更是片甲不留,就連亭子外的假山也被人鑿開過,生怕他們還在裡頭藏了金銀珠寶。
孟家雖然不是名門望族,但也是做生意的,孟淑嫻隻是依附在孟金堂這一支下頭的“窮親戚”,孟金堂稱得上是一代儒商,全城好幾家糧鋪當鋪都是他的產業,錢自然也是不少的。
他一生隻有一個妻子,共育兩子,妻子早逝後就獨自帶著兒子過活。老大出生得早,現在估計四十來歲了,衛孟喜記得很小的時候就聽說他結婚了,後來孟金堂出國詢問過他的意見,他當時正在書城拖拉機廠當工人,直接拒絕了,還差點大義滅親把父親給舉報了。
倒是老二,當初帶著一家妻小隨父親出國,孟家人的經商天賦無論在哪兒都能發光發熱,聽孟金堂的意思,老二一家已經在M國紐約紮根了。
這次回國,他們也陪著老人回來了,隻是紐約的生意還離不開他,陪老父親小住半個月之後,又帶著妻小出去了,說好以後會經常回來看望父親。
衛孟喜看孟金堂神態和容貌,除了滄桑,變化倒是不大,在國外應該是過得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忽然回來能不能適應。
“小喜不用擔心舅舅,舅舅在這兒每天都很放鬆,一想到跟你父親在亭子裡下棋的景象,我心裡就……”
他沒說下去,衛孟喜卻懂,這就是故土難離,他的根在這兒,他的老友他的青春都在這兒,無論走到哪兒都懷念這兒。
她於是也不打算勸了,估計連孟二哥都勸不動,“那您要不跟我們上金水煤礦住段時間?”
主要是心疼他一個人在老宅,一日三餐隻能下館子,要是生病啥的有個緊急情況,也沒個照顧的人。
彆說,孟舅舅是有點心動的,他一生沒有女兒,好友的女兒就是他的女兒,小喜嫁人了,還在那邊安家了,雖然男人看著馬馬虎虎還可以,但他不親自去看一眼她過的日子,始終不踏實。
幾個孩子是人來瘋的脾氣,巴不得家裡多幾個人呢,也跟著叫舅公上家裡玩兒。
但孟金堂想了想,他們隻有一輛車,光他們一家七口都擠,他去湊熱鬨也不合適,“你們先在我這兒玩幾天再回去,我還要再晚幾天,先把祖宅的事打理清楚。”
當年被收繳的祖產不僅有房子,還有一些不怎麼值錢的碗碟書籍,那是他與衛衡情誼的象征,自然是要全須全尾拿回來,並好好安置的。
衛孟喜也就不再勸,隻要他願意去,甭管啥時候都歡迎,“行,那舅舅您安排就行,這是我們礦上值班室的電話,您什麼時候方便出門了,就提前打個電話,咱們來接您。”
孟金堂答應,一定要帶他們出去吃飯。
當然,出門之前,他還回房收拾了一下,等出來的時候,又換了一身綢緞長衫,還是那頂軟呢帽,手上卻多了兩個戒指。
這一頓衛孟喜必須請,“舅舅您就彆客氣,就當我結婚多年終於回趟娘家。”
“回娘家”三個字徹底讓孟金堂動容,小喜是把他當娘家人的,孟淑嫻的不靠譜他以前就知道,隻是沒想到改嫁後會更離譜,孩子隨娘,真是苦了她了。
當即,他把手上的兩個戒指退下,“來,這是舅舅給你和孩子的見麵禮,有什麼困難一定要跟舅舅說。”
這是兩枚金鑲祖母綠的戒指,一看就是好東西……關鍵,這是特意戴出來送她的。
“舅舅您這是乾啥,我不能要。”
孟金堂板臉,“你不要就是不把我當娘家人。”
想到他一路上從孩子嘴裡聽來的,說他們一家子現在還住在煤礦窩棚區,宅基地已經劃下來了,“這兩枚戒指對我沒什麼特殊含義,就是以前拿著把玩的,你找個能出手的地方賣掉,也能換點現錢用用。”
怕她愧疚,他又補充,“我現在身份敏感,多的是人盯著,不好出手,你就當幫我個忙,不然留我手裡哪天被人偷了搶了也可惜。”
歸國華僑,孤身一人,年紀大,有大筆的返還祖產,以前還是那麼狼狽的離開……任何一個因素,都能成為這個老人的原罪,今年的治安明顯更亂,礦區都發生好幾起女工被搶劫的事了。
衛孟喜眼眶發熱,這就是真心把她當小輩疼愛的孟舅舅,明明是想幫襯她,卻說是自己拿著會招來殺身之禍,分明就是嚇唬她。
“行,那我收下了,舅舅您一個人在這邊要好好保重身體,有什麼一定要打電話給我們,我們回來接您,很快的。”
菜是她點的,選著容易消化,口味清淡的,因為她記得孟舅舅不能吃辣。
倒是幾個孩子,也乖巧得不像話,平時吃飯像打仗,又爭又搶的,今兒居然很懂禮貌,爭著給舅公夾菜,嘰嘰喳喳跟舅公說他們在礦區的事。
衛孟喜時不時聽兩耳朵,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倒是呦呦,一個人跟魚肉作戰,小手手捏著筷子忙不過來,她趕緊幫她挑刺,還把魚皮魚尾巴挑出去,她不吃。
她自個兒忙著照顧孩子,陸廣全就悄無聲息的給她碗裡夾了不少菜,全是挑乾淨刺的。
孟金堂看在眼裡,也不說話,哼,不就夾點菜嘛,他和老衛年輕時候誰不是這麼照顧自己女人的?
吃好,衛孟喜給孩子收拾乾淨,讓他們先上車,自己和孟金堂走在最後。
“說吧小喜,遇到什麼難事了?”她是他看著長大的,還能不知道她的脾性嘛。
衛孟喜正色,“舅舅,您還記得我們家那本菜譜嗎?”
“《珍饈錄》?記得,你父親一直放在書架最頂上的紅木匣子裡,怎麼?”
“我父親去世那段時間忙亂著,我也沒留意,後來想找就找不著了,您也知道這菜譜對我們家的重要性,我們這一支就隻剩我了,現在做的也是餐飲相關的,所以……”
“你想找到菜譜。”孟金堂深深地看了一眼麵前的外甥女,要說血緣,已經遠得不能再遠了,但她這股韌勁兒,還有兩分他年輕時候的樣子。
“行,這事我會給你記心上。”既然外甥女有振興衛家菜的想法,那他就一定要幫她找回菜譜。“你仔細回想一下,當時都有哪些人在場,哪些人進過你父親的書房?”
衛孟喜當時才六歲,還沉浸在父親離世的悲痛中,壓根沒意識也沒精力注意到這些,隻能把自己最懷疑的對象——謝鼎,給說了。
孟金堂皺眉,“那個人……我會留心。”
他都不願提他名字,隻說“那個人”,可見他是有多看不上這個繼妹夫。
要知道,就在半個月前,剛聽說他們一家從國外回來,謝鼎就帶著孟淑嫻和重禮登門拜訪,想要攀上這門歸國華僑的遠親,可他連孟家的門都進不去。
活了兩輩子,該看開的都看開了,衛孟喜也不想把自己那十年的經曆說出來,說出來又有什麼用呢?孟淑嫻才是她的合法監護人,連親媽都不管她的死活,堂堂堂舅舅又有什麼立場呢?
說出來隻會讓他跟著一起心痛,年紀大了,萬一氣出個好歹來她連這位最後的親人也保不住。
“舅舅,您也彆著急,慢慢留意就是,無論是在誰手裡,都不會輕易露出來,咱們慢慢找。”總有一天,她一定會把屬於衛家的東西全拿回來!
辭彆孟金堂,一家子終於踏上回金水礦的旅途,了卻一樁大事,又跟孟舅舅意外重逢,衛孟喜覺著這一趟回來得太值了!
她高興得哼歌兒,撫摸著閨女軟軟的頭發,“舅公好不好呀?”
“好鴨!”幾個孩子異口同聲,他們從小到大遇到的老人裡,就隻有蘇奶奶和舅公對他們好。
“媽媽,你看。”呦呦忽然想起個事兒,從小兜兜裡掏出一個紅包,“舅公公說,這是給我,我和哥哥姐姐的,的紅包喲。”
衛孟喜想起上次在張家做鹵肉也是這樣,老爺子老太太們好像都喜歡這樣,怕直接給她她不要,就偷偷把錢塞給呦呦,這丫頭也怪聽話,直到走遠了才說。
幾個孩子都好奇,問過媽媽能打開後,就一張一張的數起來,“居然有十張喲!”
十張,那就是一百塊,這見麵禮挺重的,他說給孩子就是給孩子的,衛孟喜心想正好可以提前鍛煉一下他們守財的能力,到時候每人分二十塊,看看誰先花完,誰能守住。
“□□!”根花忽然驚呼一聲,捂住嘴巴,眼睛都瞪圓了。
衛孟喜一愣,孟舅舅怎麼可能給他們□□,孩子們卻已經七嘴八舌發現新大陸了,這個說媽媽錢是綠色的,那個說錢上畫著個長頭發光腦門的怪人,反正他們在家幫媽媽補錢的時候見過,真錢不長這樣。
她坐副駕,回頭一看,他們所謂的“□□”,其實是富蘭克林和費城獨立廳的……百元美鈔!
整整一千美金!
“不是□□,這是外國人用的,叫美元,不許亂說。”
她上輩子也接觸過很多次,按照現在的彙率算的話,“這能換咱們國家的1700塊錢,以後還會更高。”
孩子們張口結舌,他們已經知道,1700可是一個非常非常大的數字啦!“那咱們留著吧,留著以後換更多錢,這樣媽媽就能在家裡陪著我們,不用賣鹵肉啦。”
衛孟喜笑,知道他們真的需要她的陪伴,“傻,爸爸工作是上班,那媽媽出去賣鹵肉也是上班呀,媽媽上班不僅僅是為了掙錢,還是因為在做自己喜歡的事。”
“媽媽問你們,如果是你們,能做自己喜歡的事開心嗎?”
肯定開心呀,他們星期天能睡懶覺,回家能喝珍珠奶茶能吃桃乾兒海苔片,這哪一件不讓他們開心呢?
“所以,媽媽能做自己喜歡的事,也很開心哦。”
這麼一想,大家好像就能想通了,媽媽能讓他們做他們喜歡的事,那他們也該讓媽媽坐她自己喜歡的事。
“但是呢,媽媽可是很愛你們的,上班是上班,回家就隻愛你們啦。”
幾個崽崽紅著臉,笑嘻嘻。
衛孟喜隻顧著說,沒注意到陸廣全看了她好幾眼,尤其是她說出那是美元,以及算現在彙率的時候,他心裡的疑惑更大了,以前還可以說是從廣梅的收音機裡聽來的,現在?
家裡沒有收音機和電視機,她倒是每天都看報紙,但那些報紙他也在看,他確保自己沒有遺漏過一個字,可他愣是沒看到這些“冷知識”。
這個疑惑一直到回到家也沒解開,反正他也沒打算當著孩子的麵問,或許是妻子經常在外麵做生意,接觸到的人告訴她的呢?畢竟她就像一條暢遊在知識海洋裡的小魚兒,什麼味道的知識都想吸取進肚子裡,所以能知道點大多數人不知道的,也不奇怪。
嗯,對,就是這樣。
陸廣全很快安慰好自己,忙著找張勁鬆談工作的事,衛孟喜就在家裡搞衛生。
出去一趟,娃身上的衣服鞋子都又臟了,汗臭,泥巴,吃飯弄的汙漬,尿尿不小心弄上去的,如果不趕快清洗,過幾天更不容易洗乾淨。主要還是屋子小,她就是想偷懶,把臟衣服放幾天,也沒放的地方,總不能就這麼扔在睡覺的屋裡吧?
幸好,現在有洗衣機了,扔進去洗好漂好以後,拿到甩乾桶裡,隻管甩一會兒,撈出來抖抖就能曬。至少省了一個小時的體力勞動,這錢是真花得值。
當然,孩子睡覺,她洗衣服的時候,順便問了問劉桂花今天生意的情況。鹵肉銷量變化不大,每天的收入也基本固定,衛孟喜算了一下,如果人民路店也是這樣速度的話,她手裡很快就能攢夠蓋房子的錢。
一天一百,一個月三千,而她和陸廣全大致算過,如果是蓋一棟占地兩百平的三層小樓的話,不說彆的,單單要求安全性能的話,用質量好的鋼筋水泥,地基打深一點兒,怎麼也得要一萬塊錢。
這麼一對比,四千塊錢能買一棟臨街鋪麵,真的就是因為房子太破了,是返還的資產,主人都在國外不想回來麻煩,正巧又趕上姚永貴缺錢……天時地利人和全讓她碰上了,不然想都不敢想。
自己蓋要一萬,這真是一筆巨款。
這是最低估計,蓋房子中途如果還有臨時變動,或者置辦家具的時候買好點兒的,畢竟裝修是很容易越搞越沒底的,手裡至少要有一萬三四才保險。
最多五個月,其實也能攢夠房錢,但衛孟喜看向自己目前的“固定資產”——一塊勞力士金表,兩枚金鑲玉戒指。
舅舅給了她,就是希望她能改善一家人的生活條件,孟二哥一家在國外做的生意聽說挺大,也不缺這仨瓜倆棗,她要是放手裡也沒多大用處。
因為這真的是兩枚沒啥特殊意義的戒指,存著也沒什麼意義。
最關鍵吧,還是孩子長太快了,衛東一枝獨秀,每天睡覺腳都是露在小床外麵的,夏天還好,但冬天一來,他可就要受凍了。
更彆說什麼男女之彆,真的必須分房了。
想通這個,她第二天就把戶口遷出證明拿去金水村,那邊存根以後,再往金水村所屬鄉鎮備案,很快她就是正式的金水村村民了。
自行車有了,洗衣機有了,臨街鋪麵有了,摩托車有了,戶口也有了,嗯,就差蓋房子了。
星期四,雖然蘇奶奶還沒回來,但一家子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衛孟喜早早的出門,先去人民路店裡看了看情況。
李曉梅母女倆已經起床了,一個在切鹵肉,一個在清洗鍋碗瓢盆。
環顧一周,玻璃櫃台擦得十分乾淨,清透得仿佛玻璃罩不存在一般,上下兩層的老房子衛生也被她們打掃得非常乾淨。
“衛姐你咋來了?”她們都沒想到衛孟喜來這麼早,平時都是九點多來一趟,肉送到就走。
衛孟喜笑笑,不好意思說自己就是特意搞突襲的,她想看看母女倆振作起來沒。看見她們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頭發一絲不苟,倒是很放心,“我有事要去書城一趟,順道先把肉送來。”
卸完肉,過稱,記在本子上,每天的重量一式兩份,需要她和李曉梅劉桂花同時簽字,表示她送來多少,她們接收了多少,這樣最後盤賬下來數目對不上的話也方便找原因。
親兄弟還明算賬呢,她欣賞她們是一回事,但錢嘛,還是必須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幸好,這是一開始就說好的,大家都沒意見,很快簽完字,她就騎著摩托車往省城去。
大紅色鮮豔極了的摩托車,頭發紮個高馬尾,坐在前頭隻需要掌著方向就行……一個女同誌,還是漂亮的女同誌,騎這樣的摩托車,可真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呐!
路上回頭率那是杠杠的。
二十分鐘後,到達書城,先去肉聯廠說一下今天要拿貨的數目,衛孟喜假借車子壞了,跟劉香借走她的自行車。畢竟,今年治安不好是事實,這一路過來不知道招了多少眼,她現在身上揣的東西可不便宜,還是低調為妙。
金表和戒指,她想找買家,但街麵上魚龍混雜,尤其是賣古玩字畫首飾這一塊,很多東西來路不正,典當行收貨也是看菜下碟,衛孟喜一個生麵孔懵懂懂找上門去,要麼被壓價,要麼給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彆人還以為她是家道中落的有錢人呢,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所以,她隻能找一個信得過的人,從中幫忙。
那個人必須是黑白兩道通吃,有點手段和人脈,但自己又能跟他互相挾製的人,那就是——倒爺趙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