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子可真短,可也真好看喲!”
群眾的討論,絕對就是熱度和受歡迎程度的真實寫照,剛開始有些年輕小夥還不好意思看呢,把頭扭開或者低下,可沒幾秒鐘,實在是耐不住好奇,又紅著臉看幾眼。
衛孟喜也很意外,居然能看到芭蕾舞!這幾天她聽根花衛紅說這三個字耳朵都快起老繭了,看來她們是早早的知道會有這場重頭戲喲。
已婚婦女們就坦誠多了,直接一眨不眨的盯著,那些小姑娘可真漂亮,身材可真好,“你說咋就連紮個簡單的發髻也好看呐?”
這就叫氣質啊,衛孟喜也不得不感慨,有時候蘇奶奶身上就有這種氣質,小老太永遠腰背挺直,就是現在成了隱形富婆,她的穿著依然是以前那些舊衣服,可無論穿啥,頭發隨便盤個髻,那都是精神得沒話說。
衛孟喜這年輕人站她跟前,都沒那精氣神。
這不,她回頭去看蘇奶奶,卻見她看著窗子出神,好似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雖然她從來不提,但現在不僅衛孟喜,就是整個窩棚區的煤嫂們都知道,這個老太太以前不是一般人,就連李秀珍也得讓著她幾分,惹天惹地就是不敢惹這小老太。
音樂實在是太舒緩,舞姿實在是太優美,所有人屏住呼吸,好像呼吸聲重一點就會嚇跑這群漂亮的白天鵝一般。忽然,衛孟喜搓了搓耳朵,她好像聽見哪兒有“吱吱”聲,像老鼠啃木頭,又像孩子們吃零嘴的聲音,她心說連衛東這幾個小饞嘴都把零食停了看芭蕾舞,怎麼還會有孩子吃東西呢?
可這種“吱吱”聲卻越來越大,大到已經變成了“嘎吱”聲,就連紅木地板也有點晃,她覺著不對勁,眼睛迅速的在四處搜尋,第一反應是地震。
對,是不是地震看吊燈,正好俱樂部裡是有水晶吊燈的,剛一抬頭就見二樓那座紅木樓梯的扶手,正一顫一顫的,樓梯在晃,可吊燈卻又紋絲不動……下一秒她反應過來,這不是地震,是樓梯要塌了!
電光火石之間,她隻來得及將呦呦護在懷裡,對著四個大的喊“抱頭”,順手一把將許久治塞柳迎春懷裡……那四個隔著兩個位子,她就是想拉也來不及了。
那邊,蘇奶奶的反應也很快,一俯身將離她最近的衛紅根花擋在身下,根寶衛東還沒反應過來,咋媽媽讓他們抱頭,但也乖乖的抱住腦袋。
事情就發生在那一秒鐘內,有的人還愣著,忽然右邊那座紅木樓梯“嘎吱”一聲巨響,就掉下來。
樓梯底下坐的,是第三到第七排,正好包括了衛孟喜這一家子。
幸運的是,樓梯隻是掉下來幾根扶手和幾級台階,也隻是掉到第三排,也就是李秀珍她們那個位置,她直接趴在李茉莉身上,替她擋住了。
不幸的是,衛孟喜是第一個喊出來的,可場內發現不對勁的還有其他人,有的反應快的,直接起身就跑。巨響加有人跑,其他人不明就裡的,明明波及不到的也跟著跑。
可衛孟喜最怕的就是這個情況,如果能冷靜下來,有序撤退的話其實就是個小事故,但一旦有人不明就裡的跑,就很有可能發生踩踏事故。
是的,踩踏事故。
他們兩家人正好把第七排靠右這半排坐滿,沒人進出,大家都乖乖抱頭躲著,可其它地方就沒這麼幸運了,有坐裡頭的人想往外麵跑,外麵靠走廊的人動作慢,有人等不及直接從他腳上踩過去的,也有推倒從他身上跳過去跨過去的,一個學一個,被壓在最底下的人可不就慘了嗎?
衛孟喜抱緊呦呦,心跳如雷,隻能透過縫隙看著大家亂跑。
門口已經擁堵起來了,很多婦女拖家帶口好幾個孩子,既要抱這個又要管那個,動作慢,就被人群推著擠著往外跑,找不到媽媽的孩子就在那裡張著嘴的哭,有好心的會把孩子夾起一起跑,但大多數人這時候都隻顧得上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所以情況就不妙了。
而人們跑得越快越多,給這座老舊的俱樂部造成的震動就越大,原本剩下的岌岌可危的半座樓梯,晃動得更明顯了……而那一部分,正好就在衛孟喜這一排的頭頂上。
衛孟喜心道不好,大聲提醒大家不要亂跑,有序撤退,可壓根沒用,這時候誰都能聽得見呢?哭聲喊聲尖叫聲,就是聽見了也壓根不會照做,在危險麵前,遠離危險是人的第一反應。
窗台上,狗蛋大聲叫他們:“衛阿姨衛東,你們把手給我,我拉你們上來。”
想跑到門口是不現實的,再不出去樓梯垮下來就完了,斷裂的地方有很多尖刺,就是不被壓死也要被戳死。
衛孟喜當機立斷,跑過去貼著牆,先把呦呦遞上去,狗蛋一把抓住。
幸好,這個位置因為樓梯一直在晃,大家要跑也不敢從這邊跑,都是繞過這扇窗子的。
又把身邊的許久治遞上去,接著是根寶衛東根花衛紅,六個孩子全部離開最危險的樓梯下麵,她終於能大口喘氣了,“蘇大娘快過來,我和迎春嫂子推你上去。”
“對,大娘快過來,我倆合力,讓衛東和狗蛋一起拉,能上去的。”
蘇奶奶搖頭,“窗台上也待不下,就讓他們待著吧。”
小小的不足一平米的窗台上,擠著八個孩子,窗台另一側是出了禮堂後的過道,要想真正走出俱樂部大門,那裡是必經之路,所以現在也擠滿了人,孩子們現在是不上不下,隻能安靜的待那兒了。
至少,那也是一個小小的避風港。
蘇奶奶不願上去擠占孩子們的生存空間,衛孟喜和柳迎春也不再勉強,隻能先爬到後麵兩排的座位底下。
門口的哭嚎,她們顧不上了,隻希望人群快點跑完,或者樓梯不要掉下來。
然而,事與願違,上千號人隻跑出去三分之一,樓梯卻“嘭”一聲,徹底垮了。
原本她們坐的那一排,連板凳都被砸得稀巴爛,不敢想象要是不爬過來的話,現在她們就要變成肉餅了。
衛孟喜手心的汗都能擰出水來了,在人群不斷的尖叫聲裡,哭喊聲裡,三個女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看著窗台上縮成一團的孩子們。
幸好,幸好,第一時間把他們轉移到安全地方了,其它的,她們也管不了了。
衛孟喜的腦袋是放空的,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父親,母親,孩子,生意,鹵肉……還有陸廣全。
她隻是例死亡近一點,都害怕成這樣,那上輩子陸廣全一個人在井下,那個雨夜裡,敲彎了管道也沒等來救援,就這麼被煤山淹沒,從腳到腿,到肚子,胸脯,到嘴巴鼻子眼睛……死亡如果是一瞬間的,或許還沒這麼殘忍。
這賊老天就是瞎了眼,這個世界所謂的公平,都是靠自己爭取的,等著社會給你公平正義?那你得有那個命等。
衛孟喜決定,今天要能好好的出去,她一定要好好抱抱陸廣全,要好好愛他,照顧他,保護他,讓他知道這個世界父母可以不愛他,兄弟姐妹不愛他,領導更不可能愛他,但自己和孩子一定會愛他。
這個男人,就是值得被愛。
正想著,忽然一雙熟悉的大手將她從座位底下拉出來。
他的襯衣上還有股洗衣粉的香味,露出的手臂修長極了。
衛孟喜一愣,揉了揉眼睛,“陸……陸廣全?”
男人“嗯”一聲,又將柳迎春和蘇奶奶拉出來,護著她們,逆著人流方向,迅速的從殘留的樓梯底下鑽過,繞到後台去。
“你怎麼來了?不是下井了嗎?”
他不會說,自己剛上井準備回家吃飯,就聽說禮堂出事故,本來也沒想到自己妻兒會在這裡,隻想著來幫忙,誰知逆著人流來到窗下,看見一群崽崽坐在窗台上瑟瑟發抖,一問是妻子還在裡頭,也顧不上逆著人流阻力有多大,硬著頭皮擠進來。
有多難擠?他感覺自己身體都快被擠變形了。
衛孟喜看著他破破爛爛不知道被誰撕爛的襯衫,半隻袖子是硬生生被人拽斷的,以及隻穿了一隻鞋的腳,眼眶發熱。
她隻是想保護他,他卻已經來保護她和孩子了。
後台小小的準備間裡,是驚魂未定正在抽噎的芭蕾舞演員,是張勁鬆為首的一批領導,還有幾個反應快的年輕人,禮堂工作人員,或多或少都受了點傷。
逼仄的空間裡,擠下這麼多人,所有人幾乎是摩肩擦踵,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
不是他們不想出去,因為門隻有一扇,而這裡恰巧是離門最遠的地方。
除了等,好像也沒辦法。
張勁鬆幫忙的時候也被木頭砸到腳掌,現在痛得一頭冷汗,顯然剛才一直在指揮大家不要亂跑亂動,但徒勞無功,現在還想出去指揮,但腳實在是動不了,濕透衣服的汗水不知是痛出來的,還是急出來的。
李奎勇半跪在地上,用襯衣壓住李茉莉的手臂,雖然李秀珍奮力幫她擋了一下,但還是有尖銳的木頭刺進了她的手臂,此時鮮血如注,一件白襯衫都染成了黑紅色。
柳迎春推開人群,“我是學醫的,讓我來處理吧。”
李奎勇怔了怔,知道這是許主任那醫學院尚未畢業的家屬,有點不放心,但此時已經沒有彆的選擇了,隻能讓她過去。
血還在流,光按壓傷口是不行的,衛孟喜見她把自己紮頭發的皮筋解下來,隔著衣服紮在傷口的上方,相當於是堵住水龍頭的上端,這樣“水”就流不出來了。
果然,效果也是立竿見影的,一會兒血就不流了。
衛孟喜和陸廣全可沒心思看,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個窄窄的窗台上,見孩子們都很乖,衛東和狗蛋站在最外圍,手拉手的把其他孩子圍在中間,大家背靠背,甩著腿,還有工夫給爸爸媽媽做鬼臉。
見到妻子和孩子都暫時安全了,陸廣全低聲道:“你照顧好蘇大娘,我出去一下。”
衛孟喜想說彆出去,但看著還有很多人亂著,她也就不管他了,男人,就該在這種時候站出來。
陸廣全不知道從哪個旮旯找到丟失半天的話筒,直接站到了舞台正中央,一字一句,以極慢的語速說:“大家冷靜,不要動。”
音量被調到最大,牆上掛著的音響裡頓時傳出一把醇厚冷靜的聲音,保證誰都能聽清,所有人的動作都頓住。
“不要動,樓梯不會垮塌了,你們一動,就要踩到前麵的孩子。”有些找不到家長的孩子,也不知道是嚇到了還是真被踩到了,哭得撕心裂肺。
陸廣全平時輕易不說話,但一說話,聲音都是很能讓人信服的沉穩,有人回頭發現是他,心裡都鬆口氣——這可是狀元呐,他說不會再垮,好像樓梯就真不會垮了。
誰家都有孩子,就是自己沒有,下頭也有兄弟姐妹,也有侄兒侄女,聽著那一聲聲的喘不過氣的哀嚎,所有人的腳步都不敢動了。
“不要亂跑,一跑這樓板就要塌了。”底下是地下室,但年久失修,這層紅木樓板承重有限,當時修建的時候可能沒想到,有一天會有這麼多人同時在上麵跑跳。
果然,有些地方的樓板確實是在晃的,有的人臉色都白了,但還真不敢動,一動誰知道是不是自己腳下這塊就要爛了呢?
“大家聽我指揮,後麵的,從穿綠衣服那個男同誌開始,往回走,走到這裡,我就站這裡,放心,樓梯不會垮,要是垮了也是先壓到我。”
陸廣全就站在那岌岌可危的樓梯下,好像一點也不害怕。衛孟喜卻急得眼珠子都快出來了。
有了他這句話,後麵的人將信將疑,往後退了幾步,然後前麵的人也退,一波傳一波,慢慢的距離就拉開了。
而剛才已經跑出去的人一走,出口就鬆了些。
見有兩個年輕人蠢蠢欲動,陸廣全拿過話筒直接安排,“那兩個穿襯衣的年輕人,看看周圍有沒有孩子,有沒有被踩踏到的老人和婦女,先把他們扶起來。”
不僅那倆人動,其他人也四處找尋,看見有坐在地上起不來的,正在哭的,都攙扶起來,孩子哭得太狠的,大家還自願哄起來。
慢慢的,前頭的人又出去了一批,陸廣全又吩咐,“前麵的年輕人,留下幾個做誌願者維持秩序,就站在邊上,讓婦女兒童和老人先出去。”
這個安排很得人心,真正的公序良俗就是應該優先照顧老幼婦殘,大家剛才慌不擇路想不起,那也是本能,此時被他一提醒,都反應過來,男人們立馬自動站到走廊兩側,讓身邊的老幼婦先走。
原本隻需要幾個膽子大的誌願者,結果男人們全變成了自願者。
他們將走廊圍出一堵人牆,護著那些搶不到路的人,“大娘您慢點,彆急。”
“妹子你把孩子抱好,大這個我幫你牽著。”
“來,把老劉背出去,他上個月剛傷了腿。”
“這裡有一個被踩了腳,走不動路,我來背。”
……
很快,秩序出來,就沒人好意思再橫衝直撞的插隊,也沒有人敢再撇下孩子,但凡是見到哭的都抱起來,彆管是不是自家的,認不認識,在這一刻,他們都是煤礦子弟。
很快,大家有序的撤出去,出去了的人也不跑遠,在廣場上等著接應,有受傷的就趕緊送醫院,有找不著大人的孩子,就牽著,專門在那兒等著。
剩下的七八百人,說多也不多,但絕對不少,可在秩序的維持下,沒有亂跑撞一起的,通道一通,效率大大提高,等把受傷的行動不便的先轉移出去,剩下好手好腳的就更快了。
大概也就幾分鐘,衛孟喜就發現,整個禮堂都空了。
終於,後台準備間裡的人也能出來了,他們有的走不動路,有的背著受重傷的同伴,但無一例外的,都覺著安心。
陸廣全的目的可不僅是把人群疏散,“我知道你們破壞了樓梯的人還在裡麵,出來吧。”
眾人一愣,“樓梯是人為弄壞的?”
“誰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