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舅舅打電話來,會是什麼事呢?衛孟喜想到那個可能,心跳加速。兩個月前搬家,孟舅舅沒來,她心裡或多或少還有點失望。
“小衛上前頭呢?”
“哎,過去接電話。”衛孟喜摸了摸自己腰腹一圈,知道大家的視線都在那兒,也是無奈。
她最近不是長胖幾斤了嘛,正巧前兩天吃壞肚子,聞見下水味兒不舒服,還乾嘔了幾聲,已婚婦女嘛,大家就會往懷孕上想。
那一瞬間,所有人的眼神都不對勁了,沒有一個是恭喜的,都是擔憂。
畢竟,小陸的工作正處於上升期,要是因為超生被處分……小兩口跟彆的家庭不一樣,他們現在有五個孩子,已經足夠多了,為了多一個孩子葬送公職,那也太不值當了。
再加上衛孟喜本來也疑心,他們第一次“自由過火”的時候,陸廣全壓根沒想到要準備小雨傘,她也沒想起來,等完事好幾天才想起如此重要的一環,嚇得她腿都軟了。
倒不是他們沒常識,是那天太激動了,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也就兩分鐘而已,完了又被蘇奶奶叫走,小兩口都沒想起來。
她悄悄問柳迎春,有沒有啥事後藥,她不想再要孩子了。
誰知柳迎春卻告訴她,即使有也來不及了,都好幾天過去了……那個月剩下的二十多天,小兩口的心情真是七上八下,生怕踩雷,乾啥都提心吊膽,哪還有心思繼續自由過火。
不過,幸好,後來證實是虛驚一場,她心情一下子放鬆太過,沒忍住做了幾頓好吃的犒勞自己,結果居然吃壞肚子,引出更大的烏龍來。
她終於體會到一把“公眾人物”的不易,後世女明星們胖一點或者衣服沒穿對就要被傳懷孕的感覺,真的不太好受喲。
想著,來到電話機旁,她剛接起來,那邊就傳來一把蒼老的聲音,“是小喜嗎?”
“是我,舅舅。”
孟舅舅很高興,先是問了她和幾個孩子身體怎麼樣,學業和工作如何,忽然再也忍不住拔高聲音,像是在宣布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一般,鄭重其事:“我今兒打電話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菜譜找到了。”
衛孟喜屏住呼吸,“在……在哪兒找到的?”她都不知道為啥聲音是顫抖的。
“在書城。”
衛孟喜一愣,“怎麼跑書城去了,不在謝家嗎?”她其實一直以為有很大概率在謝鼎手裡,不然也不可能兩年了投鼠忌器。
“一開始確實是謝鼎拿走了,但他不知道菜譜的價值,你父親去世後第二年就以五十塊錢的價格賣給一名下鄉乾部,後來乾部關在牛棚期間,菜譜不翼而飛,直到他回城也沒有找到,最後幾經輾轉流落到書城一家返還祖產的宅子裡。”
“最近,宅子的主人剛回到書城,就有人聞訊而動,希望高價購買菜譜,我這才得到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你。”
這本菜譜的價值在行業裡是公認的無價之寶,多的是人願意花高價購買。
書城,這是她曾經每天都要來回跑的城市,原來她離衛家的寶貝是如此之近,太近了。
可她卻一點也不知道,上輩子直到死也沒親眼看見一眼自家的無價之寶……原本的驚喜全化成了遺憾。
“書城有一家名叫聚賓樓的飯店,不知你是否知道?”
“我知道,目前生意規模還挺大,是掛靠在書城市第五棉紡廠名下的飯店,老板好像姓邱。”
孟舅舅沒想到她已經事先了解了這麼多,“看來小喜是真想振興衛家門楣。”要換了當年的衛衡,那就是一問三不知,從來不管這些“俗務”的。
“目前幾個想要買菜譜的人裡,最有實力的就是邱老板,我是通過彆的渠道知道他有這打算,才知道菜譜已經在書城出現了,但具體在哪兒,在誰手裡,目前還沒探聽到。”
能知道邱老板有這打算的,一定是他的身邊人,很親近那種,但至今還沒探出來找誰買,多少錢買,說明他自己很重視這個事,是當一個秘密在保守的。
孟舅舅歎口氣,“我能知道,也是機緣巧合,目前隻有這麼多,你要不著急的話就再等等,我再想想彆的辦法。”
“謝謝舅舅,您能幫我打探到這些,我已經非常感謝您了。”沒找到菜譜出現在哪兒,卻找到想買它的人,另辟蹊徑也能達到目的,這真的是要十分好的運氣才能遇到。
邱老板生意做得大,目前在書城有兩家飯店,在金水市也開了一家分店,聽李曉梅和對門的曹經理嘮嗑來的一手消息,聚賓樓已經開到石蘭省其它地州市了,不用兩年,這石蘭人都會知道,全省最好吃的飯店不是石蘭飯店,而是這家私人開的飯店。
這樣的擴張規模,彆說業內人羨慕嫉妒,就是業外人士也難免不眼紅。
可以說,邱老板是第一個趁著春風發上大財的人,現在就有這樣的商業版圖,這樣的擴張魄力,以後再有了衛家菜譜的加持,規模隻會更大。
衛孟喜捏了捏拳頭,他發財她不阻攔,但想用衛家菜譜發財就不行,這本菜譜她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她這邊沒說話,孟舅舅以為她是生氣謝鼎的行經,也咬牙切齒道:“這謝鼎真,真是蠢材!”
無價之寶,居然被他五十塊錢就賤賣掉了!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差點沒一拳砸他臉上,卑鄙無恥,目光短淺,這菜譜要是找不回來,衛家菜就要斷送在他手裡了,他孟金堂第一個不會放過他。
無論孟淑嫻怎麼求情都不行,他要替老友和小喜,好好的教訓他。
可笑的是,就這樣的蠢材還想來找他攀關係,真是把他孟金堂當傻子耍呢,打量誰不知道他這幾年的行徑,他毀了小喜的前程,這筆賬還要慢慢算呢。
“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舅舅,剩下的事我來吧,您有時間來玩幾天嗎?孩子們都挺想您這舅公的。”
那一千塊美金,她真給了孩子,但不是在他們手裡,而是自己幫他們保管著,每人買一個存錢罐,放進去二百美金,哪怕蓋房子差錢的時候,她也沒動用過。
衛東幾個已經記事了,每次看到存錢罐都會念叨,啥時候回老家去看舅公,舅公怎麼還不來礦區玩啥的。
無論是他的親爺爺奶奶還是孟淑嫻這親姥姥,他都從沒說過要回去看,可見他是真記著舅公的好啊。
根花也經常很是擔憂的問,什麼時候給舅公打電話,不知道他身體好不好,有沒有好好吃飯。
孟舅舅在電話裡笑得眉頭都舒展了,“好,你先彆著急,我明天,最遲後天就動腳。”
“要不我們回去接您吧。”
“不用不用,我也很多年沒坐過國內的火車了,我自個兒慢悠悠的來,彆耽擱你們工作。”
衛孟喜很高興,知道他是真不想麻煩小輩,也就不客氣了,反正自從去年,金水市和陽城市就通了火車,從陽城坐火車過來也就六個多小時,中途不用轉車,十分方便,省得還要去省城轉一圈。
當然,這樣方便的交通條件,她原本還擔心陸家人會來,誰知都兩年了,老兩口愣是沒來露過麵。
以前,是真怕他們來搗亂使壞,現在嘛……衛孟喜摩拳擦掌,怎麼有種想跟他們乾一架的衝動呢?
接完電話回家,孩子們都好奇的問是誰打的電話,聽說舅公要來,當即高興得蹦躂起來,“媽媽咱們讓舅公在咱們家住吧。”
“就像蘇奶奶一樣喲。”
衛孟喜從來不說蘇奶奶是家裡保姆,隻說是長輩,讓他們必須尊重,以至於到現在他們對“保姆”還沒概念呢。
孟舅舅會住這邊嗎?不用想,衛孟喜就知道,他肯定會拒絕,蘇奶奶那是確實條件困難,又必須要找閨女才“紆尊降貴”來的,孟舅舅生活富足,兒女成才,幾乎是無牽無掛的。
他老人家疼愛自己,來看看自己過得好不好,這是他關愛小輩,但衛孟喜不能讓他來幫忙帶孩子。
晚上躺床上,衛孟喜把自己的操心事說了:“等期末考結束,我可能要往外頭去一段時間,蘇奶奶也走了,咱們是不是得考慮找保姆的事了?”
“嗯。”
陸廣全沉吟片刻,四個大的平時穿衣吃飯睡覺都能自理,但小呦呦不行,得有個人看著,再說馬上就要放暑假了,放五個孩子漫山遍野的野,誰能放心?去年狗蛋的事至今還心有餘悸呢。
但找誰,是個問題,這種時候要是家裡老人得力的,直接接來就好,親奶奶親姥姥帶孩子比保姆那是放心多了,可問題就是……他們這已經相當於跟老家絕交了。
“這次我打算找個年輕點的,要有足夠的精力來做飯打掃衛生和看孩子,工資高點也沒啥。”
陸廣全摸了摸鼻子,他現在的工資還比不上一個洗下水的女工喲。
第二天就是衛孟喜期末考的日子,飯碗一放就往子弟中學跑,明年能不能考職工大學就靠這一次了,要是今年分數能達標的話,她明年就能拿到高中畢業證,這樣明年冬天就能憑高中學曆考職工大學。
像陸學神和文鳳這樣的考正經全日製本科,香是香,但她覺著懸,譬如今晚的期末考,她就懷疑自己能不能及格。
陸學神倒是幫忙估了幾道大題,她連解題步驟和答案都給背下來了,可不幸的是——一題都沒!考!到!
衛孟喜眼淚都快出來了,數學物理化學生物和地理,她隻能在及格線下掙紮,文科科目上八.九十倒是可以,但即使這樣,想要把所有科目拉到七十分以上也很難啊!
才走出考場,有同學過來對答案,衛孟喜都不好意思說自己的,曾經她最自豪的就是以最高分考進補課班,那時候多少比她大的大哥大姐都爭先恐後叫著“小衛”向她虛心請教。
老師誇獎,同學恭維,崽崽不要錢的彩虹屁……那時候的她都自信的覺著自己找到學數學的方法了,鬼知道現在物化生會這麼難!
當然,現在她的總分依然是最高的,已經超越很多同班同學了,但衛孟喜就是該死的勝負欲太強,總想要每一門都超過同學,現在可不就沒臉了嘛。
同學在後頭追,她在前麵跑,剛跑兩步身後追上來個小姑娘。
“媽媽,等等我們呀媽媽!”衛紅甩著兩個小羊角辮追出來。
“你爸爸沒來接你?”她考試,昨天就說好他來接孩子的。
“不用陸工來接,我下午跟他說過了,正好我沒事給你們送回來。”張雪梅慢悠悠的走上來。
她家龍鳳胎已經滿一歲多了,正是上天下地人嫌狗厭的時候,她出來走走還能鬆解一下。
剛結婚懷孕那一年,她經常不顧形象,大夏天都得穿著長袖長褲,就怕感冒要吃藥,經常幾天不出家門,就怕胎不穩,偶然間遇到都不敢相認,這還是以前那個“廣播站一枝花”嗎?孩子出生後為了帶孩子方便,頭發剪短,劉海一扒,兩個黑色小鋼夾一夾,媽味十足。
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好像每一天都有不同的裙子穿,不是涼鞋就是小皮鞋高跟鞋,大波浪頭發配上極其收腰的真絲連衣裙,臉頰紅潤,眼神明亮,不知道的哪裡敢信她已經是孩子媽了?
自信,從容,好好愛自己,這才是女人該有的樣子。
“媽媽,雪梅阿姨要去電視台了喲。”
衛孟喜一愣,“衛紅說你要去電視台,是……上班?”
張雪梅笑著點點頭,張勁鬆雖然因為受了點處分,但看在他這麼多年兢兢業業的份上,倒是沒撤職,隻是來了個記大過,將來數年都不能升遷。
對於這個國有礦的書記來說,目前或許就是他這一輩子最高光的時刻了。
但相較於他內心的自責和愧疚來說,他寧願自己被撤職,甚至還動了辭職的想法。隻是許軍和陸廣全楊秘書都勸他,一定要以大局為重,如果他走了,那這金水礦沒有書記,就會變成段局長一家獨大,到時候就氣肥煤的開采能不能順利開展還不知道呢。
看著幾個自己看重的年輕人這麼信任他,張勁鬆這才打起一股氣,振作起來第一件事就是鼓勵雪梅去做她想做的事。
以前啊,他也是個古板的大家長,一直不願讓她學自己喜歡的播音主持,不想讓她吃苦受累,還做主調去了礦機關,但經曆過這一遭後,他也想開了,閨女想乾啥就乾啥吧。
張雪梅想乾啥?當然是播音主持唄!
現在雖然生了孩子,但雙方老人得力,她都不怎麼操心,上個月省城準備組建電視台,麵向全社會招聘新聞主持人,她立馬就報名參加了。
“這是應聘上啦?”
“對,台裡要求月底就去報到,恐怕以後很難再每天教衛紅了,所以來跟你說一聲抱歉。”
“抱啥歉啊,你有了自己喜歡的事業,我們替你高興還來不及呢。”衛孟喜也沒想到,在她上輩子的意識裡,一個女人一旦結了婚生了娃,事業就沒了一半了,剩下的無論乾啥都要以家庭和孩子為重,就是她自己,也是因為要照管孩子,錯過了一開始就擴大生意規模的機會。
誰知張雪梅現在的變化,卻著實給她好好的上了一課。
家庭和孩子固然重要,但如果能在此基礎上再多一份自己喜歡的事業,不是更美嗎?
衛孟喜覺著,自己這幾個月太鹹魚了,必須乾起來!
張雪梅見她比自己還激動,倒是真心實意的被感動了一把,挽著衛孟喜的胳膊,“放心吧,以後我會經常回來的,你家小衛紅現在的基礎已經打得很紮實了,以後要多帶她參加一些大型的賽事,鍛煉她的臨場能力。”
衛紅跟著小雞啄米,“對喲對喲,媽媽我還能給你捧個大獎狀回來。”
“行,那以後有空你要常回來,咱們幾家人再聚聚。”
張雪梅陪她們走到後門,分道揚鑣。
“媽媽你考得好嗎?會不會有一百分?”
衛孟喜的心思哪還在考試上啊,她是比較看得開的,不像劉利民非要死磕到底,她到時候是專門考文科的,一年考不上兩年三年,反正職工大學和夜大之類的又沒有年齡限製。
她現在想的是,“衛紅你跟媽媽說實話,媽媽是不是很老,經常不打扮,不漂亮了?”
“才不呢,我媽媽最漂亮!”小衛紅是說真心話,因為世界上任何一個小朋友都會覺得自己媽媽最漂亮,哪怕媽媽是光頭,滿臉麻子窩,那種漂亮是心理上的認同,不一定是視覺上的絕對美麗。
“那我跟雪梅阿姨比,哪個漂亮?”
小姑娘頓時為難了,媽媽肯定是漂亮的,最漂亮的,但——“雪梅阿姨穿裙子和高跟鞋,還燙頭發,媽媽也去燙一個唄,肯定比阿姨漂亮。”
這就是變相的承認,媽媽還不夠漂亮的意思。
衛孟喜故意苦著臉,“小沒良心的,誰讓你說實話的。”
衛紅卻沒聽見,一馬當先衝到家門口了。
於是,窩棚區的人們發現,從第二天開始,小衛變了個人。
那一頭又黑又亮的長發,平時紮倆麻花辮,多清純,多乾淨呐,現在給燙成海浪海藻一樣的卷發,黑亮還是那麼黑亮,但不清純了,變成……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