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啥呢媽?”五個小孩跟土匪似的衝進院裡,許久治先把特意買的冰棍兒遞給呦呦,這才跟著衛東他們進廚房。
孩子不在家吧,她還怪想,總覺著缺點啥,一回來吧,家裡就不得安寧,好一個雞飛狗跳。
“先寫作業去。”
一年級開始有正式的家庭作業了,而不是以前蘇奶奶和文鳳布置那種簡單的,但對於打過兩年良好基礎的他們來說,現在這點作業就是小菜一碟,她米飯還沒蒸上,人作業就寫完了。
寫得十分端正認真,衛孟喜再一次在心底感謝蘇奶奶。
蘇奶奶啊,也不知道現在咋樣了,暑假裡全家去看過他們一次,到現在又有兩個月沒見了。
正想著,忽然院裡一陣尖叫,兩個女孩尖叫著,白著臉往裡衝,一把抱住她大腿就哭。
“怎麼啦,彆哭彆哭。”
“蛇……好多蛇啊媽媽。”根花淚眼婆娑。
“至少有一百條那麼多!”衛紅也害怕得牙齒打顫。
小呦呦跟在後頭,老乾部似的背著手,“不是蛇蛇喲,是皇上。”
“什麼皇上?”
“就是……黃色的魚魚,媽媽說很美味噠!”
兩個姐姐才不信呢,那滑溜溜青梭梭的,扭動著身體的東西,不是蛇是啥?
衛孟喜大笑,為了證明那真的不是蛇,直接從衛東手裡搶過一條,翻著給她們看,“蛇是有鱗的,邊上還有四隻小腳,黃鱔沒有鱗,皮是光滑的,也沒有腳。”
衛紅根花見她緊緊捏住那東西,仔細的看了看,“還真是耶……”
“膽小鬼。”衛東嘟嘟囔囔,又抓了一條,直接給盤手腕上,“大姐三姐你們看,可好玩啦,滑溜溜的喲……”
一聽“滑溜溜”三個字,兩個女孩不約而同的打個冷顫,尖叫著往樓上跑。
衛孟喜完全能理解,因為她上輩子本來也是怕黃鱔的,在她心目中黃鱔和蛇就是同一個物種,第一次摸到那東西,嚇得差點哭出來。
後來開飯店嘛,總難免要接觸,又請不起工人,乾啥都得親力親為,隻能逼著自己去拿,去學習怎麼殺,怎麼處理乾淨,慢慢的也就不怕了。
她自己,那是逼不得已;但她的閨女,害怕就害怕吧,家裡有這條件可以讓她們遠離害怕的東西。
於是,正兀自盤黃鱔盤得開心的衛東小朋友,又被媽媽罵了,還說他要是再拿去嚇唬姐姐,就“獎勵”他今晚跟黃鱔睡。
許久治和根寶在旁邊捂著嘴笑,他們可是很乖很聽話的喔。
“不是愛玩嗎,過來,幫我殺黃鱔。”衛孟喜先順著魚嘴往下將肉剔開,把第一道血水衝洗乾淨,讓衛東幫忙洗第二道,不那麼血腥了。
但耐不住腥味大啊,熏得他哇哇大叫,都快哭了。
衛孟喜冷笑,小子,還治不了你,讓你也體會一把你倆姐姐的害怕。
就是陸廣全回來,也不能“赦免”他,反正,這個忙一直“幫”到晚上八點半,他保證再也不敢嚇人了。
鱔魚做了兩鍋,一鍋紅燒的,伴著土豆胡蘿卜拌飯,十分下飯;一鍋用雞蛋液和玉米粉裹著,炸成外酥裡嫩的鱔魚酥肉,劉桂花家送一碗,又讓吃飽的許久治端了一碗回家去,給他爸下酒。
話說許軍最近也挺忙的,大型設備采購都得從他手裡過,柳迎春又正是學業繁忙的時候,兒子倒是能來陸家吃,現在誰不知道許久治是衛孟喜的乾兒子啊,但許軍一個人經常是饑一頓飽一頓的。
朋友之間,衛孟喜都是能幫一把是一把,每天做啥好吃的都會讓許久治跟衛東端一碗回去,等他下班了熱一熱就能吃。
當然,這種所謂的“乾兒子”是婦女之間開玩笑的,人家許久治可不要認衛阿姨當乾媽,他一直號稱將來是要跟呦呦妹妹結婚噠!
大人們隻當小孩子話,結啥婚啊,他連結婚的意思都不懂。
就是呦呦,也是稀裡糊塗的,一會兒要跟媽媽結婚,一會兒要跟爸爸結,一會兒又變成許久治或者紅燒肉,反正她喜歡的人(東西)可多了去了咯。
***
第二天一大早,把孩子送出門,衛孟喜讓劉利民休息一天,今天她去送肉和拿貨,準時到達金水店,李曉梅已經穿戴整齊,乾淨利索的等著她了。
“姐咱們今兒去書城哪兒?”
衛孟喜掂了掂飯盒,“你去自由市場等我,我先去辦點私事。”
自由市場現在是真正的自由啊,打辦不來,治安隊也不來了,大家做小生意的都明目張膽,以前隻敢戴在手腕上賣的手表,現在都一塊塊擺在盒子裡,台麵上,但凡哪個女同誌多看一眼都要好好介紹一番。
李曉梅還是第一次來省城的自由市場,簡直目不暇接,一個人也逛得興致勃勃。
衛孟喜來到那條熟悉的胡同口,騎進去,將摩托車停穩,剛要敲門,門就迫不及待的“嘎吱”一聲開了。
門後站著的是十分漂亮的張虎蛋,哦不,現在叫張江的小男孩。
“我一聽摩托聲就知道是衛阿姨,衛阿姨你來看我了嗎?衛紅來沒?”他伸著脖子往她身後看,那輛大紅色的摩托車上空空如也。
眼裡是掩不住的失望,“衛阿姨我生病了,衛紅是我最好的朋友,她都不來看看我嗎?”
好看的時候,連生氣也這麼好看,衛孟喜完全沒有抵抗力,摸著他腦袋問:“你生病啦?那吃藥沒?”
“彆被他騙了,已經吃了,就是懶病犯了不想上學。”蘇奶奶從裡屋出來,恨鐵不成鋼啊。
大孫子張川那叫一個勤奮自律,每天自己完成祖作業之餘還能幫她乾活,整個就是當家立戶的“嫡長子”形象,小孫子就是典型的紈絝,每天不是這兒疼就是那兒癢,學不好好上,飯不好好吃,隻想著怎麼溜出去打馬鬥雞。
明明是同一個爹媽,還都是蘇奶奶親自教導了半年的,怎麼差彆就這麼大。
“哎呀大娘,這是新社會,哪還有啥嫡長子啊,都是一樣的孩子,隻是有的調皮,有的乖巧一些。”
蘇奶奶冷哼一聲,把小孫子嚇得一溜煙跑了,她的臉色也沒好多少,“又給他們帶啥東西來?”
“您聞聞。”
鋁皮飯盒蓋得很嚴,但蘇奶奶是誰呀,那可是蘇半泉家的閨女,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輕輕動了動鼻子就眼睛一亮,“鱔魚?”
“嗯,您要不嘗嘗?我炸成酥肉了。”
蘇奶奶忙去洗手,嘗了兩塊,確實是外酥裡嫩,鮮得不得了,即使是涼的,也沒有一絲腥味。
問過他們一切正常,沒啥需要幫忙的,衛孟喜隨便聊了幾句就走了,主要是大娘說話不中聽,吃著她的東西還要挑三揀四,衛孟喜沒時間垂首聽訓。
緊趕慢趕來到自由市場,曉梅身上的綠書包都塞得滿滿登登,“你咋買這麼多?”
“姐你是不知道,這兒的東西真多,買衣服還能上身試穿,我給我媽買了兩斤襯衣,過幾天天涼了能搭著毛衣穿。”
“還有這個尼龍襪,比咱們在金水買的便宜好幾分錢呐,花色還特多,有粉紅色的你看。”
“這個喇叭褲也便宜,我看你穿過一條,可好看啦,顯腿長。”
衛孟喜:“……”我要是再晚來一會兒,你能把一個月工資買光啊。
不過,這也正是她的目的。
今兒來除了要買點東西,其實就是帶她見識一下省城的繁華,而她的鹵肉加工廠以後主打的市場就是省城。
“如果讓你來自由市場幫忙推銷鹵肉,你有勇氣嗎?”
看著攢動的黑壓壓的人頭,一般第一次進城的姑娘,彆說推銷,說不定自己都能讓人拐跑,推銷那是還沒開始就怯場了。但她從從容容的待在這兒,買了一包自己喜歡的東西,聽著價格也是幾經口舌砍下來的。
“我敢,姐咱們啥時候開始乾?”她擼起袖子,把書包繩子縮短一點,緊緊的斜挎在身上。
“現在。”
給她半小時,衛孟喜想看一下,她有沒有勇氣,有沒有能力。
看她甩著馬尾興衝衝去了,衛孟喜暫時也沒啥要添置的,乾脆找到個蔭涼地兒坐下。
賣手表的攤位後,是兩棵腰粗的大桉樹,樹冠很大,底下的水泥花台光滑得不得了,平時專供倒爺們休息的。
她坐下,先把摩托車上的東西整理一遍,想想還有沒有缺的,忽然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剛開始,她以為是小樹林裡有人,畢竟這荒郊野外的想上公共廁所要走很遠,大多數時候倒爺們都是進樹林裡就地解決。
衛孟喜打算起身,離隨地大小便的人遠一點。可剛走了兩步,摩托車卻震動起來,準確來說是摩托車後座的一堆貨物裡,有什麼東西在慢慢的蠕動。
她隨手撿起一塊石頭握住,“什麼東西?出來!”
“咳咳……衛……衛阿姨,是我。”
從那堆亂七八糟的塑料布和油紙袋下麵,拱出一個大汗淋漓的小家夥。
“虎蛋,你怎麼躲我車上?”
張虎蛋喘了兩口粗氣,抹去臉上的汗水,“我想跟你回礦區,我不要待省城。”
“為啥呀?”衛孟喜實在是見不得孩子受苦,將他抱下來,掏出手帕給他擦汗,又怕他中暑,將自己隨身帶的水壺擰開,“先喝點水,彆噎著。”
原來,她一直以為兄弟倆跟著姥姥在省城過好日子,都想不起衛東幾個了,誰知道他們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狗蛋還好,似乎沒啥感覺,可虎蛋是真待不住。他本來就是個小貪吃鬼,跟衛紅極其投緣,倆人在礦區的時候勾肩搭背到處弄吃的……現在可好,蘇奶奶要糾正他貪吃的毛病,經常在吃食上“克扣”他,也再沒有衛紅那樣“誌趣相投”的朋友,能開心才怪!
剛適應礦區子弟小學,結果又換到一個新學校,算上以前老家的,他們已經是第三次轉學了,中間還被迫輟學一年。成年人頻繁換工作失業和搬家,心理都會不穩定,更何況是一年級的小豆丁。
麵對全新的老師和同學,他們更多的是恐懼,害怕融入這個全新的環境,更害怕努力融入之後,又要被迫轉學。
胡同裡,兄弟倆是外來戶,即使有人願意跟他們玩兒,也是受大人指使,拐著彎的打探蘇奶奶到底有多少家產,以後會不會傳給他們的。
兄弟倆也不笨,被利用幾次就不想跟他們玩了。
一來二去,無論是在家還是在學校,他們都沒有朋友。
“所以,沒有朋友,你就不喜歡上學,還裝病逃學,對嗎?”
虎蛋紅著臉,眼神閃躲。
衛孟喜其實早看出來了,畢竟她可是具有同時與好幾個崽崽鬥智鬥勇的戰鬥經驗的老母親啊,剛才他嘴上說著生病,但跑得賊快,麵色紅潤,聲音也很正常,蘇奶奶說他是懶病,其實不是。
他這是厭學了。
張虎蛋小聲說“對不起”,但下一秒,又扁著嘴,很倔強地說:“我有朋友,我的好朋友是衛紅,是衛東陸衛雪陸衛國和許久治,不是那些騙子壞蛋。”
衛孟喜“噗嗤”一聲樂了,摸摸他腦袋,“行行行,阿姨就知道你倆聰明,不會被壞蛋騙的。”
見她笑,還笑得特彆好看,他就小心翼翼問:“那我可以跟你回礦區了嗎?我保證會聽話,再也不裝病,再也不打壞老師水杯了。”
衛孟喜也沒問“打壞老師水杯”是件什麼事,到底是怎麼斷句的,反正,這孩子的問題不小,得好好跟蘇奶奶溝通一下才行。
他今兒敢躲她車上回礦區,以後也敢躲彆人車,或者直接偷偷跑回去……這可是好幾十公裡呢,路上但凡有個意外,蘇奶奶都接受不了。
相比下來,衛東就省心多了。他隻是愛嚷嚷,其實很知道分寸,這種會有生命危險的事他從來不乾,哪怕有時候被媽媽罵慘了,他鬨脾氣,也隻是躲屋裡賭氣不吃飯,可不敢跑大馬路邊,不敢上彆人車。
更不敢離家出走。
“好,阿姨歡迎你們到礦區,但這事需要跟你們姥姥商量一下,你覺得呢?”
蘇奶奶說話都是直來直去發號施令,可從來不會跟他們商量,虎蛋真喜歡這種久違了的被當大人尊重的感覺,瞬間脫口而出:“好!”
正好,李曉梅也樂顛顛的跑回來,“姐,姐,我找到啦!”
衛孟喜收起彆的心思,趕緊詳細詢問。
原來,她剛才沒走多遠,看見有家賣快餐的小店,她隻說自家開了兩家鹵肉店,還承包了書城市和金水市兩個市委招待所的鹵肉,如果他們店裡需要可以給他們送,價格便宜。
在這裡吃飯的都是倒爺,倒爺們最不缺的就是錢,彆看小飯館隻是賣盒飯,其實最賺錢的還是賣炒菜。
倒爺們辛苦了一天,來店裡坐著,點倆炒菜,配上半盅小酒,那才叫享受!
可每天現切現炒也挺累人的,如果能有現成的鹵肉能賣,他們從中賺個差價,這錢它不香嗎?
“這樣的小飯館我找到三家,姐咱們明天帶點樣品來給他們嘗嘗,這三個客戶十拿九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