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告示才貼出去第一天,短短兩個小時的工夫,她的美味鹵肉店門檻都讓人踏平了,來的男女老幼都有,都是要參加招工。
衛孟喜一看這架勢,哪還敢貼一個星期啊,隻貼到第三天晚上就撕下來了,報名人數太多,隻的隻能先登記一些必要信息,可饒是如此,也有234人報名!
這個速度和人數,實在是讓她大吃一驚,這麼多,234人裡挑50人,將近五分之一的概率,可不是個小工程。
衛孟喜想讓曉梅來幫忙,但她最近帶著煤嫂去省裡南邊陽城那一帶推銷去了,劉桂花和孫蘭香也不太行,因為她倆都有各自要盯的工作,不能拆東牆補西牆。
晚上,陸廣全回家,衛孟喜少不了要跟他抱怨幾句,“一天天我都忙不過來,要是能找幾個得用的人手就好了。”
她當時隻是埋怨,也沒指望他能聽進去,反正兩口子都有自己的事情,誰都忙。
陸廣全最近比她還忙,進入大一年級以後,這是他最後一年學基礎理論的時間,相較於彆的同學用三年打基礎,他卻隻有兩年的時間,明年要做項目搞設計,後麵三年要去京市,所以他的時間更緊張。
“嗯。”
當時他隻說了這麼一個字,結果第三天,本來每周來給衛東上兩次課的仇大叔,居然騎著自行車來,還載來了一個年輕人。
“衛東小子,趕緊叫你媽媽出來。”
為了方便他學籃球,陸廣全乾脆在院裡支了個簡易籃球架,幾乎是一比一複製國際上標準化的籃筐。
剛開始,他把球扔上去大多數時候都砸不到籃筐,漸漸的,個子竄起來,力氣練起來,也找到技巧之後,已經能投中好幾個了,基本保持在十個中四個的概率。
衛東趕緊把球往身前一抱,“媽媽,我師父老人家來啦!”
衛孟喜正在廚房做涼蝦冰粉,現在礦區多了一家賣涼蝦的,一碗兩分錢,甜絲絲涼潤潤的,老少皆宜。平時根寶最喜歡了,但這兩天感冒,都不能吃,今天燒退了說想吃,出去買的時候人已經收攤了。
衛孟喜就想給他搓一點。
其實這東西很簡單,冰粉籽漫山遍野都有,去年摘回來一直沒用,現在先用白色紗布包裹上,搓一搓,冰粉液就出來了,很快整個盆裡的水變得越來越粘稠,最終會變成帶氣泡的固體,配上紅糖水就能吃。
如果喜歡吃豪華大滿貫的,還可以配點切碎的時令水果和山楂糖、梅乾兒桃乾兒之類的,淋上一勺枇杷醬,酸酸甜甜滿滿一碗超有幸福感。
衛孟喜把冰粉端出來,讓大家分著吃,“仇大叔也來嘗嘗,解暑。”
“成。”大叔指指身後年輕人,“昨天小陸說你要找幫手,我這兒正好有一個,你看看合不合適。”
“你好,我叫韋向南。”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婦女,看樣子一十八.九,個子中等,樣貌也是中等,總體而言幾乎沒有啥出挑的地方,但衛孟喜注意到,剛才跟她握手的時候,她的左手指腹十分光滑,不像是乾農活的。
她接觸過的女同誌太多了,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李茉莉張雪梅,她們的手指也沒這麼光滑過。
更反常的是,她的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卻又十分粗糙,尤其是指尖上的皮膚,有一層硬硬的老繭。
什麼情況會經常使用這三根手指?
衛孟喜想到一個可能——“你是做財務的?”
韋向南淡淡的點點頭,“是,以前在我們生產隊當會計,現在生產隊改村,我就出來找點事情做。”
言簡意賅,沒一個多餘的字,聲音也十分冷靜,一點也不像這個年紀該有的冷靜。
“你一定很疑惑吧,韋向南其實不是咱們本地人,十年前她是粵東省來的知青,嫁給我們族裡一個侄兒,後來侄兒一場意外沒了,她膝下也沒一男半女,我看她會打算盤,就叫來給你看看。”
仇大叔說話很隨意,端著一碗冰粉,直接蹲在地上吃,幾個孩子也有樣學樣,似乎這樣吃會更香。
原來是粵東人,還能打一手好算盤,衛孟喜現在缺的就是專業的財務和人事,她一個人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承包下來,“行,那我就叫你向南姐了?”
韋向南點點頭,“是,衛老板。”
在場的所有人,差點被她這聲“衛老板”給嗆著,就是臉皮厚的衛孟喜也尷尬,“彆,還是叫我小衛吧。”
韋向南卻依然堅持。
好吧,衛孟喜也不跟她糾結一個稱謂問題,反正私底下也有人這麼叫她,當老板已經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隻要不帶“總”就行。
今兒隻是初步認識一下,第一天一早八點半,韋向南準時來到加工廠門口,衛孟喜把摩托車交給劉利民,讓他去送貨進貨,現在進一趟不夠,他得騎摩托車跑兩趟才行。
一進廠子大門,韋向南就在四處打量,衛孟喜也不藏著,跟她交個底,說了自己的計劃和現在能動用的一切人力和資金。
“我這裡有234份報名資料,但隻有50個招工名額,向南姐你看咱們怎麼選?”
倒不是故意為難考驗她,單純就是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麼選,希望能得到指點。
結果韋向南沒接她遞過來的登記本,“術業有專攻,我對你們礦區的情況也不了解。”
這……這就拒絕了?!
衛孟喜真想給她豎大拇指,這種性格的員工是老板PUA不了的,因為才入職第一天交給她的第一件事,人家就能直接拒絕!
這個同誌,有點意思。
於是,衛孟喜乾脆把資金問題交給她,自己手裡有多少錢,做了哪些工作,還有哪些沒做,她一股腦交給她,自己專心忙招工的事。
首先,考慮到礦區家庭的貧困,她優先照顧病殘和單職工家庭的婦女。
這234人裡,有五個殘疾人,好在都不重,一啞一聾一瘸,另外兩個,一人是多根手指,一人則是少根手指,做點輕鬆的,譬如清洗保潔,是不成問題的。
而且,這五個人,都是家裡隻有一個煤礦工人養家的,要是進不來加工廠,其它單位的招工更不可能,衛孟喜就是沒崗位也要想辦法給他們創造幾個。
她以前不能惠澤大眾,那是因為確實能力有限,現在條件慢慢起來了,還是想在賺錢的同時做點有意義的事。
另外是孤寡人群,找到兩個男人死了的,還找到一個隻有十六歲,但父母都沒了的,這種孩子你不要他,他還真沒地方去。
剩下才輪到單職工家庭裡的,全職婦女可就太多了,幾乎全是,她隻能先挑家裡孩子多負擔重的,同等條件下又再挑年紀大的。
“彆人招工是挑年輕力壯四肢健全的,你倒反著來。”韋向南看完了賬目,看著她勾選的名單若有所思。
同樣的用工成本,創造的利潤卻天差地彆,也不知道這個衛老板咋想的。
衛孟喜不需要搞清楚員工的想法,把本子合上,“向南姐賬目看完了?”
“嗯。”
現在加工廠最大的問題就是資金不足,雖然孟舅舅的兩萬是解了燃眉之急,但裝修工廠的時候又冒出一個新問題——儲存車間必須要低溫條件才行。
“雖然能做成冷庫是最好的,但我沒這條件,現在手裡的錢頂多能買兩台大冰櫃。”這也是她一開始沒想到推銷員們會這麼給力,短短幾個月就給她找到這麼多訂單,當時原以為兩台冰櫃就夠用了,現在這麼多的存貨,無論是原材料還是成品,出鍋以後都需要冷凍保存。
關鍵買冰箱也不是那麼好買的,整個礦區也隻有書記和礦長家裡用上冰箱,那還是家用的,容量很小,商用肯定不行。
韋向南說,“確實有點不好辦,這樣吧,我給我老家那邊打個電話問問。”
她是粵東省惠陽地區的,南方鵬城搞開放建特區,他們是離得最近的,衛孟喜連忙高興著應下。
她其實是想過很多辦法的,找過姚永貴和許軍,抱著他們負責機械采購這一塊或許會知道門道的希望,結果倆人都說不知道,出去幫她問,結果也沒問到。
找過趙春來,趙春來又給她找了好些倒爺,兜了老大一個圈,發現家用冰箱可以搞到,商用的大容量冰櫃真不行。
同時,衛孟喜也問過劉香,肉聯廠是有冷庫,但沒冰櫃。
這年代在國內壓根就沒有這東西!
衛孟喜本來都絕望了,現在忽然看見希望,立馬就喜滋滋請韋向南回家吃飯。
韋向南推說自己帶了乾糧,要在煤礦四處轉轉,她也不強求。
衛孟喜心說這有孩子的就沒那麼輕鬆,就是大人不吃也得給孩子做,骨頭湯是早上出門就燉上的,煮把青菜進去,再隨便炒個肉,炒個綠葉菜就是一頓。
“媽媽,我大姐的裙子買了沒?”衛紅一麵吃著,一麵問。
“星期天去買。”
國慶節的文藝彙演上,衛雪領舞的舞蹈表現十分亮眼,被選到市裡參加全市中小學生的文藝彙演,學校要求給幾個小演員買一身裙子,衛孟喜一直記心上,但衛雪太瘦,得親自試一試才能買,不然怕買來不合適。
孩子本就長腳長手長脖子的,再瘦點看著更長,就跟吃不飽的小難民似的。“來,吃塊肉,你學舞蹈,運動量大。”
衛雪“嗯嗯”答應著,雙頰脹鼓鼓的,她已經很努力的吃了啦,可就是長不胖呢。
“胡團長說,我……我們就是要瘦才好看。”那樣轉圈才輕盈。
“胡說,太瘦不好看,我覺得要像你們妹妹一樣胖乎乎的才好看呢。”
小呦呦抱著碗,猛點頭,“嘚,我好看。”
眾人大笑,凡是好話她總是第一個急著認領,唯獨根寶一直低著頭,扒拉米飯。
“衛國怎麼了?”衛孟喜給他也夾了肉。
本著隨機分配的原則,四個孩子分在了同一個班級,好處之一就是開家長會隻需要去一次,之一則是孩子們相互之間能有個照應,誰遇到事情其他人都會嘰嘰呱呱說出來。
這不,“老師讓一哥去參加比賽,一哥怕爸爸媽媽沒時間,其實一哥可想去啦,是吧一哥?”衛東拐了拐他,一副“我幫你說”的熱心群眾樣。
“什麼比賽?”
“好像是叫國……國……”
“國際象棋比賽。”根寶接話,滿眼期待。
衛孟喜“噗嗤”一聲樂了,“這個比賽啊,那可是要很厲害的小朋友才能去哦。”
“媽媽你知道?”
衛孟喜上輩子一開始也不知道,是後來根寶上初中以後,機緣巧合之下參加過一次,才知道原來這是個很牛氣的比賽。
根寶平時很喜歡下象棋,不是孩子們玩的五子棋,是真正的有楚河漢界那種象棋,因為礦區家屬區有很多退休老工人,冬天的早晨,夏天的傍晚,樹底下都是他們的地盤,根寶這孩子就會自己默默地站在他們身後觀棋。
一開始肯定也是不會的,看得次數多了,自己摸索出規律,偶爾插嘴跟他們說一下,老工人們都奇怪這孩子怎麼看看就會?
關鍵是,會了,他也一聲不吭,隻在實在忍不住的時候小聲嘀咕兩句,都說觀棋不語真君子,對這樣的孩子,老工人們也願意教。
一來一去,他的象棋水平居然成了孩子裡的佼佼者。
他曆來話不多,乾啥都默默的,衛孟喜知道他有這習慣,還是某一天路過家屬區看見的,當時看他太投入,她也沒叫他。下象棋非常能鍛煉人的思維能力,培養“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格局,學點是好事。
“因為衛國會下象棋,所以老師就讓你去參加市裡的國際象棋比賽嗎?”
“對。”
看著衛紅這半年來的變化,衛孟喜就知道,有些比賽和獎項是可以去刷的,有助於孩子建立自信,但——“國際象棋跟咱們龍國象棋可不一樣哦,你沒學過的話,會很難哦。”
衛東用他“聰明”的小腦袋瓜子想了一會兒,“咋不一樣,不都是你殺我我殺你嗎?”
“雖然都是32枚棋子,但國際象棋沒有楚河漢界和九縱十橫,而是用橫八豎八的64個黑白格子來布局走棋,規則沒有龍國象棋複雜,學起來更簡單。”陸廣全不知道啥時候回來了,也不知道聽了多久。
“你會?”衛孟喜有點吃驚,這家夥還有啥是他不會的。
“會一點。”陸廣全摸了摸鼻子,“明天買一副回來,我教你。”
也不知道為啥,孩子們發現媽媽的臉紅了,還作勢要打爸爸。
但根寶卻把話聽進心裡去了,“我可以像學英語一樣跟爸爸學下棋嗎?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趕緊吃完睡覺。”
鬼知道陸廣全有多怕他提學英語的事,自從學會幾個簡單的英語單詞以後,這孩子愛上了給各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取名,取了名還不許爸爸叫錯,不然他可是會生氣噠!
譬如“賽琳娜”,誰能想到“她”不是一位妙齡女郎,而是一隻剛會下蛋的黑腳烏雞。
“索菲亞”,是一隻紅眼睛長耳朵的兔子。
“格蕾絲”,是嚴老三家養的那隻小獅子狗。
“辛西婭”……
衛孟喜憋著笑,一副想不起來的樣子,“對了小陸同誌,你兒子的‘辛西婭’是誰來著?”
陸廣全一臉便秘表情。
呦呦這個搶答小能手大聲道:“我知道,是那天媽媽買的大鯉魚,可惜被爸爸殺啦!”
根寶小朋友那天晚上,是一邊哭,一邊吃著香噴噴的魚肉,還不忘埋怨爸爸殺了他的辛西婭。
陸廣全:“……”誰來救救他,他真的不想“宰殺”那麼多“國際友人”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