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077(2 / 2)

反正,大家就吃準她衛老板麵慈心軟唄。

開除郝忠梅後,沒人看文具店,她隻能暫時關閉兩天,第一天早上八點半,準時在加工廠裡開了一場小會。

會議內容很簡單,就是殺雞儆猴,她是喜歡做好事,但從不養蛀蟲,踩了她的底線,那就炒魷魚,反正該吐的你吐出來,犯法的部分由相關單位處置,哪一塊都逃不了。

即使她全程沒說名字,可礦區沒秘密,工人們都早就知道了,不是郝忠梅還能是誰?

大家一是震驚於她居然敢這麼乾,簡直是監守自盜啊,一也是有點被小衛的氣勢鎮住了,她真的可以說開除就開除,一點商量餘地都沒有。

說實在的,一開始大家都下意識以為,私人廠子要比國家單位寬鬆很多,因為沒有那麼多條條框框,就連招工想要誰乾不要誰乾都是衛老板一個人說的算。再加上她平時為人不錯,會讓人覺著好說話,像去年夏天肉質腐壞那一次,她就沒揪出是誰失職,隻是意思性的所有人一起,每人扣了半個月工資。

衛孟喜大致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其實也有點後悔那次心軟把工資扣少了,於是補充道:“以後咱們嚴格按照規章製度執行,要是因為個人失誤造成廠子損失的,能找到責任人就讓責任人賠償,找不到的話就同一個車間所有人共同承擔。”

有人“啊”一聲,見她看過來,頓時又不敢說了。

“現在立的是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希望大家以後都能明白。”衛孟喜有點累,不想再多說,正準備散會走人,忽然人群裡又是“啊”一聲。

有個婦女直接暈倒了。

“胡家的你咋啦?”

“說句話呀!”

“趕緊去叫她家裡人。”

大家七嘴八舌,給她掐人中的,掐腳底板的,忙成一鍋粥。

衛孟喜趕緊讓劉利民背起女人就往衛生室跑,一路上都在祈禱可千萬彆出事,不管她的名聲怎麼樣,外頭怎麼傳那是彆人的事,她隻是擔心這婦女。

這人名叫高彩芬,是個寡婦,四十九了,當時招進來她也猶豫過,畢竟年紀太大了,剛好卡在“五十歲”的上限,不招吧,她家裡六個孩子確實不好辦,招吧,這把年紀確實很容易生病,家裡事情也多,確實是增加用工成本。

最後還是心軟戰勝了理智,覺著能讓她乾幾年是幾年吧,幸好這兩個月她也很爭氣,哪怕身體不舒服也能強忍著把活計乾完,堅守清洗崗位實在是沒話說的。

她的六個孩子,分彆是五兒一女,前頭四個兒子都結婚成家了,但因為沒有戶口和工作,成年後就回了老家戶口所在地,現在跟她一起住礦上的隻有小兒子和小閨女,小閨女去年剛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分工又沒名額。

當媽的要是出事,小閨女肯定不會再有機會繼續補習高考,兒子估計也很難找到對象。

衛孟喜心情沉重得很,今天是啥日子,元旦節剛過沒幾天就啥事都遇上了。

幸好,送到衛生所她就醒了,隻是精神不濟,醫生說是嚴重的低血糖,還要抽個血看看是不是貧血或者有其它問題,目前需要住院輸液,保守也要住三天。

這可把高彩芬急壞了,一把就想扯掉針頭,“衛老板我不用住院,我回家喝杯糖水就行,真的,你就讓我回去上班吧。”

醫生瞪她,“你這不僅低血糖,還嚴重貧血,我問你你是不是賣過血?”

病房內頓時安靜下來,衛孟喜能聽見有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這裡我和韋會計看著就行,你們先回廠裡,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等趕走了其他工人,高彩芬才紅著臉把她賣血的事說了。

這兩年因為醫院和血站管理不規範,很多醫院的急救室門口都是等著賣血的人,一般有送來搶救的外傷病人,大出血病人,都是不講價的,直接抽一次八十一百,恰巧這高彩芬還是個rh陰性,俗稱的“熊貓血”。

稀有血型自然比大眾血型貴,賣一次能有一百七八,但不常有,因為本身這個血型攜帶的人就很少,能用到的機會也不多。

剛抽出來的熱乎乎的血直接送搶救室去,還帶著她的體溫就要輸送到兩一個人身體裡去,這種感覺……衛孟喜下意識打個冷顫。

她生意失敗那幾年,正巧又遇上孩子不省心,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她也想過去賣血,人都走到搶救室門口,“血頭”已經登記她的資料了,她忽然又被嚇得往回跑。

衛孟喜終於知道,剛開始聽說他們家的事情時那股怪異之感從哪兒來的了,男人早早的沒了,一個體弱多病的婦女想要養活六個孩子,還有五個能順利結婚成家……這些錢,都是她的血換來的。

難怪好幾次買菜,她都看見高彩芬總是最後才來,彆的不要,隻要巴掌大一塊豬肝。

或許,在她的認知裡,吃點豬肝補補,下次就又能去賣了,她把自己當成奶牛,當成移動血站,當成六個孩子的衣食來源……衛孟喜眼眶發酸,她這一天天的,不是氣就是哭,以後說不定要少活幾年。

她在礦區生活了兩輩子,對高彩芬這個人是知道的,雖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但她絕對是個例外,因為大家說的都是她的不容易,從來沒聽說她跟誰瓜田李下,她作風有問題。

就是這樣的女人,她寧願賣血也不去乾違法亂紀的事,衛孟喜沒理由不敬佩她。

醫生聽完,氣得破口大罵,“無知!你這乾的啥事,你孩子要是知道,你覺得他們心裡能安嗎?”

“可彆,千萬不能讓他們知道,我閨女明年還要考大學哩!”

“不敢想像陸工那樣考個狀元,但考個師範醫專的,以後也能有個正經工作,我這一輩子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喲……”

衛孟喜插嘴,“你閨女是不是叫胡美蘭?”

“衛老板你咋知道哩?”

衛孟喜苦笑,她怎麼不知道,這上輩子就是劉桂花的大兒媳,建軍的大嫂啊。這姑娘人挺好,可就是一根筋,跟劉利民差不多,都是一開始鉚足了勁要考大學,一連考了五年,沒考上,母親去世,招工不順,去南方打了幾年工,被無良包工頭拖欠工資,最後無奈隻能回金水煤礦。

那個時候,她的年紀已經被耽擱得很大了,是那時候名副其實的大齡剩女,隻能經人介紹和建軍他哥處對象,匆匆結婚生子。

可惜生孩子的時候因為大失血,市醫院找不到足夠的熊貓血,也沒搶救過來。

自從國家提倡住院分娩以後,衛孟喜已經很少聽說有人生孩子去世的,她的例子當時可謂嚇壞了一堆有閨女的煤嫂們。

平時那麼生龍活虎一人,誰知道就是按部就班的做一件瓜熟蒂落的事,早上出門前還說出院要請大家吃紅雞蛋的,晚上黃家人回來居然人就沒了。

更諷刺的是,她的母親靠賣血養活了他們兄妹六人,也救活了很多危急重症,她卻因為沒血而死亡。

他們兄妹六個,隻有她遺傳到母親的稀有血型,五個哥哥倒是好端端的。

衛孟喜對這個女孩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想忘都忘不掉,看著眼前這雙充滿期盼的蒼老的眼睛,她什麼也說不出口,隻能感慨:“你閨女是個好孩子。”

這輩子,文鳳滿足了她對小妹妹的期盼和喜愛,而上輩子,這種感覺卻是胡美蘭帶給她的。

她的成長途中沒得到過上天哪怕一次的優待,幼年喪父,考學不順,母親病逝,打工被騙,婚姻將就……任何一個問題放在普通人身上都可以成為影響一生的不幸,她卻依然保持著少女的純真與可愛,在她身邊的人都有一種被陽光普照的感覺。

後來她去世好幾年了,劉桂花依然念著她的好,說起來都要掉眼淚。

但衛孟喜也清楚的知道,胡美蘭和黃文鳳不同,文鳳通過努力學習,考上了大學,改變了命運,而胡美蘭卻不是讀書的料,任憑她怎麼努力,比彆人努力三倍十倍的學習,她連個專科都沒考上。

通過自家幾個孩子,衛孟喜就接受了人類智力和學習能力的參差,有的人天生就是不適合學習和考試,沒必要為難自己。

有那決心和毅力,乾點啥不好呢?

衛孟喜忽然靈機一動,她知道該怎麼解決這個事了。

“高嬸子你看這樣行不行,以後上班你不用來了。”

要不是醫生按著,高彩芬差點從病床上跳起來,“這怎麼行,沒了工作我閨女和老五咋整,衛老板你是不知道,我閨女可優秀啦,她啊,就是運氣不好,隻要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能考上大學,一定能的。”

與其說她是在說服衛孟喜,不如說是在說服她自己。

“不不不,我不是說要把這個招工名額收回來。”

高彩芬這才按捺住,“那你的意思是……”

“你兒子小五現在還沒工作吧?”

“對,但他不懶,他最近在偷偷跟著礦區運煤師傅學開車,很快就能學會,以後一定能找到一份好工作。”

這年頭學車也不是想學就能學的,又沒現成的駕校,隻能跟著老師傅學,而老師傅也是有固定單位的,人家隻教本單位學徒,他想學還真隻能偷偷跟老師傅打好關係,自己私底下去跟車。

“那他學會了嗎?”

“他乾爹……哦不是,運輸隊的王師傅說他早就能出師了,隻是礦上沒司機崗,不然他也能掙工資,我就輕鬆多了。”

衛孟喜點頭,“行,那你彆來上了,讓他來頂你的崗,再讓胡美蘭也來一趟,他倆頂你的崗,你在醫院好好養病,要是讓我知道你再去賣血,讓人知道兄妹倆在我廠子上班還養不起一個老娘,我這臉可就沒處擱了。”

高彩芬立馬明白,“好好好,我絕對不會讓衛老板難做,絕不會給美味加工廠丟臉,我再也不賣了……但,美蘭我想讓她繼續複習,明年考個好成績,上班會不會……”

衛孟喜是真覺得,人要麼做自己喜歡的事,要麼就做擅長的,她極力鼓勵支持文鳳高考,那是因為她還算擅長,不虧。

可年複一年的複讀考大學是胡美蘭喜歡的,擅長的嗎?

答案很明顯,六次高考都沒達到中專線,既浪費了補習費,又浪費了五年青春,關鍵是還錯過了找工作的最佳年齡,更彆說其間所需要承受的心理壓力,一般人都會被逼瘋的……以商人的眼光看,這真的不劃算。

上輩子的胡美蘭很喜歡她,沒事的時候經常去門口跟她聊閒,衛孟喜也知道她內心是後悔在高考這事上死磕的。

“你先讓她來,我跟她聊聊。”

但這事也不急,衛孟喜今天心情不好,小腹墜脹刺痛,很像是很多年都沒有的痛經又出現了,此刻隻想立馬回家躺著,留下韋向南處理醫藥費,自己先溜了。

回到家,孩子們已經放學了,衛孟喜給他們隨便熱了熱昨晚的骨頭湯,下一碗麵條,自己一口沒吃就躺著去了。

可能是真被郝忠梅兄妹倆的無恥給氣得,小腹抽抽的疼,她自己躺了會兒,想喝杯熱水,卻連起身倒水的力氣都沒有。

“媽媽,你不舒服嗎?”忽然,一把粗嘎嘎的聲音從門縫裡傳來,那裡伸著個黑溜溜的腦袋。

“嗯,你們吃飽快睡午覺,鬨鐘響自個兒起床,我睡一會兒。”

衛東擦擦嘴上的油漬,咚咚咚跑樓下倒了一杯開水,還知道用毛巾隔著杯子外壁捧上來,“媽媽你喝水,要吃什麼藥我給你拿。”

衛孟喜心頭一軟,這孩子跟著仇大叔學功夫這兩年是真的長進很大,雖然還是有把她氣得肝疼的時候,但已經隱隱有能聽懂人話的時候了。

天哪!她對衛東的要求居然是隻要能聽懂人話就行?不行不行,這都不算要求,這叫縱容!

衛東不知道媽媽怎麼看著他看著看著就不高興起來,但他曆來沒心沒肺,坐媽媽床邊,很開心的說:“媽媽你要快點好起來喲,一哥馬上就要參加象棋比賽啦,三姐也要去參加講故事比賽,還有大姐,星期天的元旦晚會她要跳舞喲。”

衛孟喜忙工作的時候,也沒忘記這些事,都在日曆上畫著記號呢。

但一直不讓她省心的衛東居然這麼頭頭是道的安排,她實在是意外,“你是不是沒憋啥好屁啊?”

“才沒呢!”衛東一個蹦躂起來,衛孟喜感覺床和地板都震了兩下,頓時頭更疼了,“行行行,沒壞水兒就行,聽我說,謝謝你,趕緊下去睡午覺。”

衛東氣哼哼跑了,一會兒又扛著藥箱上來,“媽媽你要吃什麼藥自己找吧。”

小手叉腰:哼,看我多大方!

衛孟喜被他逗笑,打了他一把,“去睡覺,不要讓我再說第三遍。”

臭小子這才撅著屁股溜走,尾巴都快翹上天了。

家裡藥箱主要是些感冒退燒藥,孩子多,半夜發燒的時候也多,不備一點是不可能的,她找了一圈,也沒找著一顆止疼藥,隻能放棄。

忍著吧,這時候也沒啥暖寶寶,正想著呢,門縫裡忽然又擠進來一個小腦袋,是根寶。

他手裡捧著一個玻璃罐頭瓶,裡頭還裝著一瓶熱水,“媽媽你拿這個捂肚子。”

他很善於觀察,記性也好,見過桂花姨姨有時候肚子痛會拿這個捂肚子,一會兒就不痛了呢。

衛孟喜試了試,也不知道他怎麼把熱水裝進去的,教育幾句碰熱水要小心,心裡卻跟小腹此時的感覺一樣,溫暖。

她的倆兒子,才七歲呢,已經知道照顧她了。

至於倆人都倒了熱水,衛孟喜沒有再像那年一樣責怪他們,畢竟現在的他們已經七歲了,不再是溫室裡的花朵了。

這一覺睡得還挺香,等再醒來的時候,床邊居然坐著個人,差點沒把她嚇死,“你怎麼回來了,天黑了嗎?”

這家夥不到天黑是基本不回家的。

“是生理痛嗎?”他動了動鼻子,能聞見一股血腥味,鬼知道剛在學校接到倆閨女電話的時候,他有多著急。

閨女們說媽媽生病了,不吃飯就躺床上,讓他快回來看看媽媽。平時的小衛是多堅強個人啊,忽然不吃飯躺床上,那一定是生病了,當即也顧不上楊老還有工作安排,直接騎上自行車就往家跑。

衛孟喜被這一家子給整無語了,“我就是個生理痛,又不是啥大病,你們一個個的……”

她想說整得跟病危一樣,想想不吉利,又沒說。

陸廣全見她還有力氣罵人,說明不是他想象的那麼嚴重,但生理痛也挺折磨人的,他們班有個女同學就是每到日子就疼得冒冷汗,後來直接請假……以至於,她一請假,大家都知道她是來生理期了。

他對這種生理上的事倒不會難為情,而是有點疑惑,“以前痛嗎?”

“不怎麼痛,能忍過去。”都不用吃藥,隻是人容易疲勞。

“那這次……是不是那天太……太激烈了?”這種忽然增加的症狀一定是有某個特殊的,最近才發生的誘因。

衛孟喜滿頭黑線:偽科學!

見妻子不說話,他愈發篤定就是夫妻生活太激烈導致的痛經,愧疚道:“是我莽撞了,以後會注意,就換你來上麵吧,讓你掌握主動權。”

話音剛落,腦門上就挨了一個枕頭,“滾!”

陸廣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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