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東嚼得腮幫子都痛了: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就連他和小妹的都不通,唉。
很快隨著熟悉的”滴滴“聲在門口響起,衛孟喜一個箭步跳出去正好跟下車的根寶撞一起。
“怎麼樣?”
小夥子抿著嘴笑,他好喜歡看媽媽對他著急的樣子。
“還不錯。”
衛孟喜見他是發自真心的笑,心就放下了一半。
“進屋說。”老陸拔下車鑰匙,“你兒子表現不錯,是上午80名考生裡已知最高分。”
為了最大程度的公平,成績都是當場就出的,一個考生結束就在等下一個考生進場的短短幾分鐘內就能算出成績。老陸一直等在場外,自然知道大家夥的成績,在他兒子出來之前都是八十幾分七十幾分,唯獨他兒子是98分,當時一起等在外麵的家長們都沸騰了,到處問誰是65號選手,誰叫陸衛國。
那一刻,老父親心裡湧出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比他自己當年考上大學的那一刻還高興。
後來,為了證明自己的想法,他居然把兒子使到車上休息,自己像那些普普通通的家長一樣翹首以盼,等著聽其他考生的分數,當聽到沒有一個比衛國高的,他才心滿意足回家。
衛國很不高興的抱怨,“我爸動作太慢了,我在車上都等睡著了,他還說下午要等著一起聽聽才回來……”
孩子們頓時覺著不信,他們爸爸才不喜歡磨磨蹭蹭呢,倒是小衛看了男人一眼,心尖像被什麼輕輕撓了一下。
學神怎麼著,等你兒子考試的時候還不是要在外頭乖乖陪考。
八一學校不愧是全省最強最快,當天晚上,剛吃過晚飯,學校教務處的電話就打到家裡來了,說陸衛國同學被學校錄取了,讓家長準備好東西,8月26號前去報道。
而至於根花和衛紅的電話,則是快開學前一個星期才接到的,自然熱情程度就遠不如根寶的。
全家歡欣鼓舞,四個大的,都走進了他們夢寐以求的學校,最高興的非老母親莫屬,她覺得自己像完成某種使命一般,終於在自己三十一歲這一年,完成了第一個階段的任務。
本來計劃的是,一中和八一離太遠,她不好接送,怕是要上書城買套房子給他們住,現在不用去一中那邊,省體校跟八一中學距離四公裡,去八一學校必經體校門口的柏油馬路,那麼無論是接還是送,都隻需要一次性,順路的事。
陸家兩口子商量一下,決定還是不讓他們在省城住了,也不讓衛東住校了,開車的話,一個單邊也就半小時左右,不算特彆遠。
決定不買房了,算上後麵這幾個月陸續攢的,衛孟喜的存款金額,終於達到了史無前例的一百萬!
這筆錢是真用不著的,可以放銀行裡吃利息了,她想了想,整數就暫時先存著不動,加上國債也有三十萬了,硬要算錢的話,也夠他們一家子花幾年了。
大的上初中,小的也上四年級,難免就有點冷清,尤其是中午這一頓,唯一一個會回來陪她這留守婦女的就隻有衛小陸了,這丫頭倒是不缺朋友,又沒有哥哥姐姐叫著,每天都要玩到飯熟才回家。
吃飯的時候也是三下五除二,生怕吃慢點就要少玩幾分鐘似的,一吃完就催著媽媽快點吃,吃完她要趕緊洗碗,然後去找張秋芳一起睡午覺。
衛孟喜:“……”感覺我在這家裡有點多餘了。
直到老陸出差回來,她才結束這為期一個多月的留守時光。不過,也就是在這一個多月裡,礦上發生了兩件大事,先是礦區出現第二輛私人購買的小汽車,不是大黃發,而是一輛非常漂亮的豐田皇冠!
售價三十萬的小轎車,車主是謝依然。
自從買了礦區第一輛私家小轎車,她走路都抖起來了,車子一進礦區就“滴滴”個不停,生怕彆人不知道謝老板下班了。
大多數人都是羨慕居多,畢竟,這是實打實的錢啊!但衛孟喜跟侯愛琴走得近,知道她這輛車是全款買的沒錯,可卻把家底兒掏空了,聽說買了車第二天都沒錢加油,是去提前支李懷恩工資用的。
每當這時候,衛孟喜就會看看自己的存折數字,再看看還挺不錯的被呦呦畫了好多畫的大黃發,酸溜溜的想——反正,自己不是買不起,是支持國產。
第二件,就是杜礦長退休了,其實本來還沒到退休年齡,但因為他前年喪子,整個人瞬間老了好幾歲,精神不濟之下,雖然大家都覺著他能退休是個好事,但他自個兒不願退,礦上也不能逼著他退,一直熬到今年實在是熬不動了,他才不得不選擇自己退休。
於是,問題來了,整個金水煤礦現在隻有一個黨組書記和兩名副礦長,正礦長之位空缺了。
大家都在翹首以盼,這兩位副礦長到底誰會升上去。
“我覺著許副礦最有可能,人家可是有過軍功加身的,最是平易近人,對咱們這些煤嫂都隨時笑眯眯的,群眾基礎多好啊。”這是劉桂花的願望。
孫蘭香小聲道:“可我聽說,另一位副礦長已經乾了十多年的副職,家裡有關係呢,這次肯定要挪一挪窩的。”
每一個人說得都好像很有道理,但衛孟喜可沒這麼理想。張書記是礦區的老人,自從參加工作就在金水煤礦紮根,而許軍自從轉業後也在礦區待七八年了,也算得上是金水人了,另一位副礦長也是本地人,省廳會願意讓日進鬥金的金水煤礦的一二三四把手都由老金水人把持占據嗎?
從一個領導者的角度來考慮,不可能的。
萬一哪天廳裡的政策和煤礦向左,會損害大家利益的時候,底下圍成鐵桶一片水潑不進油滴不穿,這樣的場麵任何一個上位者都不會願意看見的。
所以,這個新礦長一定會是從廳裡派下來的,也一定會是個五十周歲以下的男性。
要是年紀太大,乾不了幾年又得退休,也不利於一個國有大礦的穩定,不利於政策和大項目的持續發展。
“哎喲行啦行啦,你們兜裡有幾個錢就敢操心礦上的大事?”
“無論誰來當這礦長,也不影響咱們看電視!”
眾人大笑,這都是晚上沒事來飯店裡看電視的礦區男女老幼。
衛孟喜家的電視機已經用好幾年了,但礦區至今有電視機的人家依然屈指可數,除了她廠裡的工人家,就隻有礦領導家裡……沒電視看,老百姓們就喜歡聚集在工人廣場上納涼,說的好聽是納涼,其實就是東家長西家短,時不時打雞罵狗招惹那些跳舞的小青年。
說人家扭屁股,不是正經人,說人家穿得像個女流氓,說……一來二去,難免會有摩擦的時候。
正巧,為了緩解服務員和張大娘一天的疲勞,衛孟喜給飯店裡買了台彩電,每天晚上八點準時開播,看到十點關機。
一開始,電視機是放在飯店的收銀台上,大家下班了圍坐一起看的,但很快,工人廣場上的老頭老太們,全都蜂擁而至,將收銀台圍個水泄不通。
開玩笑,去彆人家看還得給幾分錢電費呢,飯店有大彩電,還是不用他們出電費的,是你你能放著這麼大便宜不占嗎?
可就是這台電視機,也讓侯愛琴意識到,礦區有些老頭老太的手腳,是真不乾淨!
她放在桌子上的一毛八分的零錢,本來是找零用的,也不知道被誰給順走了,有時,後廚的味精,醬油,海帶,都能丟,她也罵罵咧咧說過幾次,可東西和錢照丟不誤。
說多吧,也不多,可她就是生氣,勒令小衛不許讓這些老不要臉的家夥們進店了。
於是,電視機就被搬到了飯店門口的屋簷下大桌子上,七大姑八大姨們自己搬著小板凳來排排坐,從本省新聞看到電視劇播完,這才戀戀不舍的回家去睡覺。
當然,衛孟喜乾脆就在自家飯店裡開了個小賣部窗口,來看電視的總會想買點飲料花生糖果啥的,孩子總會要東西,每樣幾角幾分的賺,就當賺個電費錢。
她飯店的生意本來就好,這麼一來更是成為整個礦區最熱鬨的地方,很多遠道而來的人們,看見這裡這麼熱鬨,就是以前沒吃過的也想進去嘗嘗味兒。
此時,大家就正在這小桌子前排排坐,一眨不眨的盯著電視機,此時正在播放的是國產懸疑破案劇《便衣警察》,彆看老頭老太們平時為了十個雞蛋可以抽完左手抽右手,抽完右手抽屁股,可在麵對抓間諜的劇情時,那是一個個正義凜然,同仇敵愾。
今晚的劇情,正好講到女主的姐姐舉報男友是間諜,盜竊了941廠總工家的機密文件,而女主出麵幫助未來姐夫作證,說姐姐是誣告,正在大家討論到底未來姐夫是真間諜還是被誣告的時候,片尾曲響起……廣告來了。
大家一看時間,還有一集呢,自然是不願散,就連中途插播的廣告也舍不得放過。
可就是這麼看著吧,有人忽然“哎喲”叫了一聲,“你們看這不是呦呦嗎?”
有些小孩也叫起來,“對,是衛小陸,衛小陸你咋在電視上呢?”
有的孩子難以置信,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張秋芳你看這是不是你好朋友衛小陸?”
“哎喲小衛快來瞅瞅,你老閨女上電視啦!”
……
七嘴八舌的,衛孟喜正在店裡盤賬呢就被拖出來看她閨女上電視。
不過可惜的是,出來的時候,廣告已經播完了,眾人遺憾不已,拍著胸脯信誓旦旦保證他們真的在電視上看到衛小陸了,真的不是眼花。
“她紮兩個小辮兒,穿著個背帶褲,牛仔的。”
“她還穿著一件白底紅雪花的毛線衣,戴著紅領巾。”
開玩笑,衛小陸作為整個金水煤礦最漂亮的小姑娘,誰能不認識她呢?那張又像小衛老板又像陸科長的臉蛋,誰會看錯呢?
衛孟喜被大家夥都逗笑了,其實心裡知道怎麼回事,侯燁憋了這麼久,自己當然要看看他的成果。
幸好,這條廣告是重複播的,三分鐘後又來了一次。
這次,所有人屏氣凝神,能清晰地看見漂亮的衛小陸趴在書桌上寫作業,一會兒寫作文,一會兒寫數學,一張小臉上思索、擰眉、豁然開朗的表情輪換出現……而最讓人意外的是,幾乎所有人都能注意到,她手裡的筆三秒鐘換一支,顏色從黃黃綠到棕黑紫,形狀也從各種小胡蘿卜到小兔子小老虎小熊貓……那鏡頭唰唰唰的過,配著輕快的音樂,大家還沒看清她上一秒種拿的是支什麼筆,下一秒就變成另外一支了,等再想細看的時候,又變了……
“衛小陸你咋那麼快呢?換筆你換得過來嗎?”
“那個黑白大熊貓的我怎麼沒見過啊?”
“……”
衛孟喜被他們圍著,問東問西,自己壓根不知道先回答哪個的好,就這樣吧,正在此時,衛小陸第三次出現在電視上了,這一次,大家清晰的聽見她說:“買文具,找萬裡,萬裡文具廠,我們承諾每賣出一支筆將為龍國殘障人士捐助一角錢的愛心,您的愛心,就是我們奮鬥的動力!”
大家也沒看見她嘴動,她還是在不停的換筆,歡快的音樂沒停,鏡頭的重點還是在各種新穎的圓珠筆上。
衛孟喜注意觀察眾人的神色,知道這支廣告算是成功了,因為通過三遍轟炸式的廣告,已經給看電視的人灌輸了兩個觀點:萬裡文具廠的筆夠多夠新穎,買萬裡文具廠的筆就是在為國家殘聯事業做貢獻,就是在關愛殘障人士。
至於表演的小姑娘,大家壓根不是主角。
當時侯燁把創意跟她一說,衛孟喜彆的意見沒有,隻一條——主角不能是人而要是筆。
這支廣告也是經過多番磨礪才出來的,先是找演員,因為是文具,所以比較適合學生來演,而不是成年人。
況且,那麼多色彩斑斕的圓珠筆,對女孩更有吸引力,用一個小女孩來演會讓觀眾比較有代入感。
當時侯燁本來想找衛雪去演,因為她練舞蹈的嘛,儀態好,可衛孟喜問過孩子,她咬著嘴唇不敢上,說自己緊張害怕,衛孟喜做了好幾天思想工作她還是不願出頭,就隻能考慮呦呦。
呦呦嘛,初生牛犢不怕虎,還聽話,媽媽叫上她就上了,毫不猶豫,結果拍出來一看,效果非常好。
十歲不到的小人兒,還不知道表演為何物,一點不怯場,也一點表演痕跡都沒有,完全就是她平時寫作業的真實情景再現。
她的憨態可掬,她的聰明伶俐,是渾然天成的。
每一個片段,都是一次過。
就連侯燁專門去港城找來的拍電影的導演都說,這孩子是個天生的演員,不僅外貌優勢得天獨厚,就是這種對表演效果和目的的理解,也十分到位……拍完以後還一個勁追著衛孟喜問,要不要考慮把小姑娘送tvb去簽演藝合同,這樣的條件一定能培養成家喻戶曉的童星。
衛孟喜和老陸毫不猶豫的拒絕,彆說家裡不缺錢,就是缺錢那也是大人的事,孩子就該好好念書,以後她想走演藝之路那得是在她有自己正確的三觀之後做的選擇,而不是現在被父母趕鴨子上陣。
拍好片子,配音剪輯做好,拿著成片,侯燁這才上電視台談廣告。
現在的廣告費其實也不貴,但他野心很大,要求必須岔開播放三遍,還是在黃金電視劇場的中間,觀看人數一定很多,僅次於新聞聯播前後那幾十秒。
這麼一通運作下來,算上給衛小陸的兩千塊演出費,賬戶上八萬多塊的盈利就快用光了。
正想著,老嫂子們就問:“小衛你們廣告上說的,這個,每賣出一支筆就給殘障人士捐助一毛錢是真的嗎?”
“是的。”
“真捐啊?一支筆的利潤也沒多少吧?”畢竟是小件兒東西,不可能賣多貴,他們廠子又剛開起來,投資的零頭都還沒賺回來呢。
衛孟喜再次點頭,“是的,隻要有訂單,我就一定會捐給殘聯。”
於是,大家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