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依然電話不斷,但話務員們已經知道怎麼處理了,先用交定金簽合同過濾掉一批無效客戶,剩下的也不需要她們主動推銷,因為大家都是衝著廣告和報紙文章來的,能親自來看一看工廠,豈不是更好?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侯燁和張兆明就帶著一批男工人去市區買點花花草草來種上,將門頭和院牆裝飾一番,就是車間也打掃乾淨,亮堂堂的,當天下午,說好的那三個客戶就來了,這時候就是張兆明這個銷售科主任大展拳腳的時刻了。
他先帶著客戶們參觀了一圈,萬裡文具廠彆的不敢說,但在廠容廠貌上,那是真的沒話說:廠子地理位置得天獨厚,自然風光好,空氣清新,視野開闊;工廠占地麵積大,還有大部分是圈出來的空地,經過一個夏天的生長,野草都長成了綠茵茵的足球場;公共基礎設施完善,交通便利;廠房先進,車間環境整潔衛生,就是工人形象也很好。
看了環境,基本都是無二話,立馬就能簽合同。
因為這些,就是一個廠子的底氣。
簽完合同,張兆明當然也要好好招待他們一下,畢竟都是大單子,又都正正規規交了定金,各種程序完備的。
吃飯喝酒唱歌一條龍,接待費花得不少,但利潤也大嘛。
衛孟喜知道接待這些一定規模的個體戶一定少不了喝酒唱歌,自己就全程沒有露麵,讓張兆明折騰去。
從第三天開始,類似的單子就猶如雪花一般飛來,哪怕開足了馬力三班倒,單子也排到了三個月之後,彆說衛孟喜和侯燁,就是工人們也很高興,直呼春天來了!
是的,春天來了,衛孟喜都不敢相信,侯燁這條廣告配上自己的報紙報道,居然把一個籍籍無名的小文具廠炒起來,因為電話太多,需要谘詢的客戶很多,衛孟喜乾脆就又招了幾名高中生來幫忙,她們接到客戶資料,張兆明負責簽合同,生產任務就由張春明來分派和安排,成品一出,就聯係客戶付尾款。
有的是客戶自己親自來提貨,有的則是需要張兆明派人送到火車站,上車跟車一直到親自交到客戶手裡,一時間廠裡一個閒人也沒有,就連侯燁這老板也忙得腳不沾地。
幸好,當初老陸幫他們改造了設備,工作效率還是很高的,再加上工人們也是熟手,每天三班倒的乾,一點岔子沒出,訂單也能陸續完成,幾乎都是提前交付的。
訂單一交付,錢自然就嘩啦啦的來,衛孟喜覺著,照這個速度,用不了多久就能實現股東分紅了。
這邊局麵打開,所有人都能各司其職,衛孟喜就暫時放心的回金水煤礦去了,因為她呀,想孩子啦!
***
她老閨女可是一進門就抱住她拱的,“媽媽你怎麼去那——麼久呀?”
“媽媽你彆去出差了,我少吃點,不花你的錢,我快點長大就能給你掙錢花啦媽媽。”
衛孟喜心花怒放,要不怎麼說閨女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呢?她家衛小陸可不就是個好例子?
“行行行,媽媽等著你能養我那天。”
說著,她就掏出孩子數學作業本,一頁一頁的檢查起來,終究是上四年級的大孩子了,雖然成績還是隻能七八十左右徘徊,但字跡工整漂亮,書本作業本整理得乾乾淨淨,還包著牛皮紙的書殼,上麵是她自己畫的各種小畫兒,書裡一個折痕都沒有,可見平時有多愛惜。
衛孟喜現在想她愛她還來不及呢,也不忍心說教她,隻點點她額頭,“先去洗手,準備吃飯。”
當然,帶回來的禮物嘛,肯定是要晚上大崽們下自習回來才一起分的,就是老閨女也不能先挑。
晚飯是幾張金黃色的薄如蟬翼的雞蛋蔥花餅,配上一碗骨頭湯,一點鹵味,簡單快手又營養,反正這頓就隻有三個人吃,要豐盛等大崽們下自習再說。
為了遷就幾個大的,現在的陸家一日三餐變四餐了,衛東老是叫在學校吃不飽,根花根寶也說飯菜不合口味,第四頓肯定要給他們補補。
正想著,忽然門口傳來喧嘩聲,衛小陸比媽媽還八卦,端著小婉就立馬跑出去看,“媽媽,有人哭啦。”
衛孟喜聽著一聲聲肝腸寸斷的聲音,確實像女人的哭泣,也忙放下手裡的碗筷。
門外的水泥路上,一個陌生婦女癱坐在地上,“嗚嗚”的哭,她身旁的男人想要拉她起來,可那瘦瘦的身板此時卻好似千斤之重,怎麼拉都拉不起來,乾脆也跟她一起蹲在地上,抱著頭,不說話。
一時間,圍觀的群眾就越來越多,衛孟喜剛湊上去,付紅娟就拉了拉她,“老江家閨女丟了。”
衛孟喜一怔,隨即想起什麼,神色變了又變,看向那個男人。
老江就是這個男工人,是機運隊的材料員,婦女叫什麼名字衛孟喜還沒聽說,因為她是上兩個月剛帶著閨女從老家來投奔丈夫的,那段時間剛好衛孟喜在深市,這是她第一次跟老江家的見麵。
“早上出門還好好的,怎麼……嗚嗚……”婦女的口音不是石蘭人,大家也聽不懂幾個字,就乾脆問老江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來,他們家閨女,叫春苗的十三歲小女孩,今年剛從老家跟著媽媽來找爸爸,在農村老家那邊八歲了還沒上學,剛來的時候先是上二年級,聽說學習非常好,聰明得不像話,短短幾個月就自學完了小學教材,要求跳級上六年級呢。
“哎喲那丫頭不僅學習好,聰明得不像話,還長得怪好看,你是沒見過,這礦區你家小明星第一,春苗就是第二。”付紅娟繼續說著,順便想在呦呦臉上輕輕摸一把,被呦呦迅速的躲開了。
在老江的講述裡,春苗今早還開開心心出門上學,中午因為老婆在後麵金水村給人打短工,沒時間做飯,她就回家自己熱點冷飯冷菜吃,晚上放學回家也會幫忙先把米煮上,菜洗上,等媽媽下班就能直接炒菜了……是個很懂事的小女孩。
可就是這麼懂事的女孩,今天他們兩口子下班回來卻沒看見煮好的米飯,就是菜也早上走的時候什麼樣,現在還什麼樣。
當時,兩口子也沒往彆處想,隻當孩子是放學貪玩,跟同學們在外麵玩著呢,他們也沒去找,隻是等飯做好準備吃的時候,出去找孩子,找了一圈都沒找著。
於是,兩口子找到學校去,學校找到班主任,班主任不是彆人,正是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馬其珍馬老師。馬老師自從嚴明漢出事以後,沒有了優待,就被從幼兒園調到小學部,擔任語文授課老師,今天下午又不出意外的風雨無阻的回家燉湯去了,所以她自己也不知道春苗下午到底在不在班上,隻能去問她的小同桌。
小同桌說下午江春苗沒來,上午倒是來了。
於是,老江兩口子又去看家裡的冷飯冷菜,發現一口沒動過,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春苗自從早上放學後,就一直沒回過家。
十三歲的半大孩子,才來到新環境裡三個多月,能去哪兒?
老江家的第一反應就是孩子賭氣鬨離家出走了,因為昨晚孩子說要買幾個小卡子她不讓,覺著孩子大了,用不著小卡子,閨女為此跟她生氣,早上出門的時候都嘟著嘴呢。
她為什麼不給買呢,還不是因為沒錢,老江這麼多年既沒分到房子又沒錢蓋新房,還住著窩棚呢,兩口子也想先緊幾年,等把房子蓋起來就好了,誰知就這麼幾個小卡子孩子就跑了……女人越想越難過,當即就在大路中間哭得起不了身。
衛孟喜看著她的背影出神片刻,正想使喚彩霞去找公安,龍公安已經帶著人從遠處走來。
“大家都讓一讓,讓一讓,各回各家去。”
可礦區老百姓都知道龍公安是個麵冷心熱的好人,壓根不怕他。
不僅不怕他,還七嘴八舌的接話,有的在重複老江說過的話,有的說最近見過哪些生麵孔,有的說誰誰誰是最後一個看見春苗的人……嘰嘰喳喳,龍公安沒辦法,隻能將老江兩口子和說有線索的群眾帶回所裡做筆錄。
找不著小孩,在礦區並不罕見,這裡男孩多女孩少,男孩們躲在後山防空洞和廢舊礦洞裡,或者鑽進草垛裡,躲到電影院裡看愛情片,跑工人俱樂部玩躲貓貓的……反正,都是家長著急幾個小時,最後孩子睡眼惺忪回來還不知道發生了啥。
這樣的情景見多了,不僅老百姓們覺得孩子一時半會兒找不著沒關係,就是龍公安也覺著正常,主要以安慰為主,然後組織隊員和自發幫忙的群眾,去以上幾個經常躲小孩的地方找。
大家都覺得,應該就是孩子鬨脾氣,故意躲起來了,等天黑肯定就自個兒回來了。
衛孟喜其實也這麼覺得的,因為上輩子衛紅也這麼乾過,沒有得到自己喜歡的小裙子就跟她鬨脾氣,在後山躲了一天一夜,差點沒把她急死,找到以後狠狠地揍一頓就好了。
彆人家孩子,尤其是江春苗,她也不好說什麼。
這個老江家的,兩個月前劉桂花曾在電話裡跟她說過,窩棚區新來了幾個煤嫂,她去問她們要不要來鹵肉廠上班,結果人家嫌鹵肉廠工資低,要去後麵金水村幫人種菜。
在鹵肉廠一個月兩百塊,相當於一天七塊不到,但人金水村的菜農種大棚蔬菜,這幾天趕著收菜的時候最缺人,一天十塊錢,日結呢!
來不來是彆人的自願,衛孟喜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她因為要守著老閨女寫作業,就暫時不去幫忙找孩子了。
畢竟,她是真的想呦呦了,哪怕啥也不乾,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掰手指頭,也很有趣。
把小八卦愛好者提溜回家,衛孟喜將大門一關,“趕緊寫,彆磨蹭。”
呦呦嘟著嘴,慢條斯理將作業本拿出來,這兒寫一下,那兒摸一下,給紅燒肉紮個小揪揪,再數一數地上的螞蟻,衛孟喜也不催,就在一邊看著。
一會兒,張秋芳來找她了,聽說好朋友的已經做完了,她立馬詐屍迅速寫幾個,可寫著寫著,忽然問:“你還記得上次那個大哥哥嗎?”
真不愧是好朋友,心有靈犀,張秋芳一下子就想到了,“記得,他要給咱們發卡,讓咱們跟他上山玩遊戲。”
“你說,春苗會不會是跟他上山玩了呀?”
衛孟喜一直在微笑著聽她們聊天,此時一聽這話,立馬也來了興致,“什麼大哥哥,你們給我講講好不好?”
於是,衛孟喜知道了,在自己即將去深市之前,發生了這麼一個小插曲,甭管好心壞心,反正這倆女孩還是比較機靈的,沒跟陌生人去後山“玩遊戲”。
當然,在她的教育裡,不僅是陌生人,就是熟人也不能去,有什麼遊戲不能光明正大玩,非要跑後山。
不過,她也捕捉到一個重點,“你們說,你們在礦區沒見過那個大哥哥?”
“對,我記得他長什麼樣,我和秋芳都沒見過他。”
衛孟喜心裡就活泛開了,如果真有這麼個小青年存在,那麼這次春苗的“失蹤”是不是也另有隱情?“你們確定,沒叫到你們,他又去叫另外的女孩嗎?”
“確定,我們看見了的。”
什麼樣的人會專門找那些八九歲的小女孩玩呢?還專門拿著任何一個小女孩都沒抵抗力的漂亮發卡,這要說不是故意的,衛孟喜都不信。
二十出頭的小夥子跟八九歲的小姑娘能有什麼共同話題?要是沒鬼她能把自己頭擰下來!
衛孟喜立馬坐直了身子,不是她把人往壞處想,礦區也是個小社會,大部分是好人,也難免會有一些害群之馬,有些疏於管教的男孩,就是未來潛在的壞分子。
她看著張秋芳和衛小陸,很嚴肅的說:“你們倆做得很好,任何人說要帶你們去彆的地方玩兒,都不能去。”
轉身,她就趕緊去派出所。
這種事,寧願多管閒事,也不能發生萬一,春苗要真隻是躲在外麵離家出走也就罷了,要是真被那小青年哄上山,那多耽擱一秒鐘都是多一分危險。
派出所裡,龍公安正被熱心群眾們的你一言我一語搞得焦頭爛額,雖然大家很熱心的提供線索,可那壓根就是前後矛盾,不成立的……看見衛孟喜衝他使眼色,他立馬精神一振。
小衛老板,在孩子的事上總是那麼熱心,他還記得七年前狗蛋失蹤那個事呢,張毅兩口子不聞不問,她這個關係不好的鄰居卻全程熱心腸。
她來,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說。
於是,把群眾們交給手下接待,他跟小衛來到門外,幾句話的工夫,立馬就被她的猜想炸得汗毛直豎,“真的?”
“果真有這麼個人?”
“這倆孩子您知道的,一般不會說謊,不過那是兩個月前的事了,我不確定會不會跟這次的事有關,隻是忽然想到,覺得您可以去找一下那個青年。”
走之前,她讓衛小陸畫了張圖。
小姑娘記性好,哪怕是隻見過一次的人,她依然記得長什麼樣,一刻鐘就能還原出來,張秋芳看了都直說像,簡直一模一樣,跟照片一樣。
龍公安拿著肖像畫,皺眉,作為礦區派出所所長,他對這裡的貓貓狗狗都有印象,唯獨這個青年,他沒見過。
衛孟喜衝大廳裡嘰嘰喳喳的老太太們努努嘴,這群老太太整天在礦區走竄,偵查能力堪比未來的朝陽區群眾。
龍公安明白,點點頭,讓她先回去看著孩子,家裡不能沒人,剩下的交給他。
衛孟喜也就不再摻和了,此時的她無比慶幸自己當時把彩霞叫回來,讓她來貼身照顧閨女,不然那麼矮的院牆,人家翻進去就能把你孩子偷走,紅燒肉那種小狗狗,還不夠一腳踹死的。
這一次的春苗,希望她平平安安吧,雖然,她並不喜歡這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