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慕禮的聲音一響起,院子裡頓時靜悄悄的。
攬霞與拂綠僵住身子,隻剩一對眼珠子尚能動,骨碌碌地四目對望。
說二公子壞話被逮到了,怎麼辦?怎麼辦!妄議主子可是要被拖去打板子的!
兩人無措又惶恐,極有默契地轉頭看向自家小姐,眼裡射出兩道期盼的光。
小姐,我們是為了您才犯的錯,您可不能不管!
繼耳朵長繭之後,謝渺的臉又快被她們盯出兩個洞來。她顯得很鎮定,一手撐在長椅上起身,拾起薄絹後才往門口望去,“多謝崔表哥關心。”
她聲音還帶著未病愈的沙啞,態度有禮而疏離,隻感謝,卻沒有邀請他們進來的意思。
不待崔慕禮反應,鬆枝已經衝了上去,“表小姐,今日我們公子特意買了八珍齋的糕點來看望你。”
他挺著胸膛一臉倨傲,已經預料到表小姐聽到這話之後的狂喜與殷勤,然而等了等,隻聽她吩咐丫鬟道:“還不快去拎東西。”
拂綠上前拎走食盒後退下,攬霞忽然福至心靈,“二公子先和小姐坐一會,奴婢去給你們泡茶。”
謝渺攔住她,剛想說話就聽崔慕禮道:“好。”
話說到這份上,謝渺隻得鬆手,客氣道:“崔表哥請坐。”
誰都沒有提剛才的事情,被說壞話的不在意,說人壞話的也臉不紅心不跳。
院子裡隻擺了兩張木凳子,崔慕禮隨意挑了一張坐下。謝渺落回長椅,抬眼時見他正盯著自己。
因病了好幾天,她的臉色並不好,沒有上妝的臉瑩白無瑕,透著股懨懨病氣,唯有鼻尖紅紅,像極崔慕禮前幾日在市集上見的幼貓。
謝氏這次說得並沒有誇張,她的確病了,不像以往總有幾分誇大的嫌疑。
崔慕禮問道:“可好些了?”
眼前問話的是十八歲的崔慕禮,謝渺想到的卻是上一世的崔慕禮。不過漸漸地,兩人的臉重合到一起,再分不出區彆。
是了,無論哪一世的崔慕禮,她都不想再同他有牽扯。
謝渺回道:“不過是著了點涼,休息幾天就好。”
崔慕禮注意到,她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波濤洶湧,很快便趨於平靜。從前容納萬般情緒的眼,現下隻餘波瀾不驚。
謝渺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某種情況下發生轉變,但不管怎麼樣,總歸和他沒乾係。
崔慕禮完成了崔士碩交代的任務,簡短問候過便起身告辭。謝渺連門都沒有送,崔慕禮最後回看那一眼,見她正懶洋洋地躺回長椅。
等到攬霞和拂綠回來,院裡早不見崔慕禮和鬆枝的蹤跡。
攬霞端著托盤的手有點抖,“小、小、小姐,二公子是不是發、發火了?”
拂綠見謝渺麵色如常,鬆了口氣道:“二公子讀聖賢書,有君子品,才不會跟我們計較。”
“那就好那就好。”攬霞將茶點擺上小幾,夾了塊綠豆糕放在碟子裡遞給謝渺,“小姐快嘗嘗,這可是二公子特意去八珍齋給您買的糕點呢。”
八珍齋的糕點極為出名,每日限量兩百份,卯時開賣,賣完即無,聽說都要醜時去排隊才能買到呢!
攬霞覺得自己方才大意了:二公子麵冷心熱,其實對小姐上心的很呢!
謝渺看也不看便道:“我不喜甜,你們分食吧。”
攬霞和拂綠自小伺候謝渺,自然知道她不喜歡甜食,但這可是二公子送來的,以往即便不喜歡,她也會如數吃下。
攬霞沒心沒肺,顧不上那麼多便喜滋滋地吃起來。
拂綠暗暗皺眉,問道:“小姐怎麼不留二公子多坐一會?”
謝渺道:“崔表哥有許多事情要忙。”
說罷將絹子往臉上一蓋,又迷迷糊糊曬起太陽來。
崔慕禮去探望謝渺的消息很快傳到謝氏的耳裡,她頓覺好事不遠,正欲和謝渺暢聊下美好未來,卻聽謝渺道:“姑母,我近日心神不寧,想去清心庵小住幾天。”
這話又引起謝氏思慮,想起她半月內接連不順,便爽快答應下來,“去罷,待身體養好些再回來。”
謝渺欲言又止。
其實她想說的不僅於此,她還想說:姑母,紅塵世俗太擾人,我想絞了頭發去做姑子——但謝氏應該會當她中邪,直接將她綁起來。
謝渺默默流淚:有個強勢又能乾的姑母怎麼破?
她最終還是將話咽回肚子,不過心裡已想到迂回之策:不時就去清心庵小住幾天,再半月,再幾個月……如此循序漸進,姑母總會習慣。
就如她,前世也不是信佛之人,到最後也習慣在一室香火中靜坐。
日積月累的,都會習慣。
*
臨走之前,謝渺去拜見崔老夫人。除去大夫人李氏的兒媳馮氏與兒子回家探親,幾房夫人和小姐都在。
崔老夫人年近花甲,滿頭銀絲,慈眉目善。她坐在鋪著半舊深褐色軟墊的紅木椅上,三夫人吳氏正替她揉捏肩膀,大夫人李氏坐在一旁看繡品,幾名小姐則圍著祖母嘰嘰喳喳。
崔夕珺將剛秀好的帕子送到崔老夫人麵前,“祖母,您看看我繡的雙麵牡丹,可比之前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