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謝渺眼下泛青,氣弱體虛,聲若遊絲,如孤魂野鬼一般,遊蕩在院子中。
彆問,問就是失眠,沒睡好。
熬到第三日,她終於能安怠睡著,便抱著春被睡到晌午,連早課都暫且擱置下來。
待到神清氣爽,謝渺算算日子,離給崔慕禮寫第二封信的日子又近了。她攤平一張毛邊紙——這還是特意從方芝若那裡拿來的舊紙。刑部破案靠什麼?機敏,警覺,細致,果敢,心狠手辣……缺一不可。她知曉崔慕禮的厲害,如若一成不變,很容易被他抓到尾巴。
這次她特意改換筆墨紙張,用的俱是次品。字更是以左手寫之,比起上次更為歪七倒八。信裡的內容很簡單,不過短短八個字,但其中表露的意思,相信崔慕禮會驚而懼之,懼後信之。
她就是要崔慕禮的“信”。
至於這回的送信方式,她也有了新的打算,因前世極度愛慕他的關係,她著實做了不少功課,其中便包括他的人際關係,想從中找出幾名可靠之人……簡直易如反掌。
紙張未乾,崔夕寧已上門拜訪,謝渺慌慌張將信塞到抽屜裡,抬頭露出淺笑,“你來了?”
崔夕寧提著裙擺進屋,示意丫鬟將食盒放到桌子上,“大哥帶了糕點回來,我想著與你一起嘗嘗。”
比起之前,分享過秘密的兩人要親昵更加。
謝渺沒客氣,與她一起吃糕點。糕點香甜,入口即化,食多難免膩口。崔夕寧配著綠茶解膩,再看謝渺,手邊的茶杯卻是碰都未碰。
“你這茶葉不錯。”崔夕寧誇道:“你怎麼不嘗嘗?”
謝渺臉上一僵,拒絕三連,“不用,謝謝,彆客氣。”
崔夕寧是個寬容的性子,並不勉強,說道:“你明日有空嗎?”
紙坊已漸入佳境,有方芝若坐鎮,謝渺這個掛名二掌櫃便又閒了下來。她道:“有空,你有事要辦?我提前聲明,掩護你去見情郎我可不乾。”
崔夕寧嗔怒地瞪她,“胡言亂語些什麼,慎郎要讀書,哪裡有空與我見麵。”
謝渺不愛甜食,小嘗幾口便停下,“那你要做什麼?”
“三月春開,韶光淑氣,你就不想出去走走?”
“咦,你提醒我了,是時候去清心庵——”
“我是說踏青,騎馬,遊樂!”饒是崔夕寧個好脾氣,也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我想去騎馬,你陪我一起去行嗎?”
說到騎馬,謝渺不由想起一個人,“怎麼不找崔夕珺一起去?”
崔夕寧蹙眉,無奈道:“夕珺最近情緒不佳,與蘇盼雁作伴的時候更多。”心裡卻暗暗思忖,蘇盼雁似乎……似乎哪裡有些不對。
謝渺曲指,在桌上輕敲兩下,絲毫沒注意到自己染上了某人習性,“我影響到你們的姐妹情了。”
崔夕寧伸出一根手指,俏皮又大膽地推她額頭,“你再說胡話,小心我告訴二嬸。”
嗯,她偷偷見到過好幾次,謝氏都是這樣推謝渺的腦袋,而謝渺每回都是癟著小嘴,麵服心不服地忍下。以往總覺得她虛偽,如今看來,倒是她在謝氏麵前透漏出的真實小性情。
她不再給謝渺推脫的機會,直接了當定下時間,“明日一早,穿上騎服等我。”
*
父母未去世前,謝家雖已沒落,但謝和安對唯一的愛女,仍是竭儘全力地寵著。他休沐時,會帶著她打馬繞出城,在郊外迎風馳騁。
謝渺已忘記細節,甚至連父母的容貌都早在記憶中褪色,唯獨記得年幼的自己窩在父親寬闊的胸膛裡,聽鳥語聞花香,惠風和暢。
後來的後來,空白了許多年,直到來京城投奔崔府,在謝氏的要求下,做了兩套漂亮精致的騎裝,與崔府的幾位小姐一同騎馬遊玩。然而去了幾次,謝渺被排擠得厲害,便也漸漸失去趣味。
拂綠將騎裝從箱底翻出來,洗淨曬乾,又配上香囊,仔仔細細地熨平。
*
京丹馬場建在西郊外,與福祥果園一東一西,隔得老遠。
崔夕寧有專屬精騎,謝渺沒有,便在諸多的賃馬中選上一匹湊合。
賃馬是馬場中最次的一種,供那些偶爾來過個馬癮的外行人解解味。真正的愛馬人士或權貴家的公子小姐們,都會在此養上自己的精騎,由專人照顧打理。
精騎與賃馬的飼養池離得不遠,對比天差地彆。精騎油光水滑,單間喂養,食槽裡堆滿黃豌豆,玉米粒,竟然還有麥麩拌油。而賃馬十幾匹擠作一間,毛糙神怠,胡亂嚼著地上雜亂堆著的草料。
崔夕寧牽出一匹名叫丹煦的白色小母馬,性情溫和,類如其主。而謝渺隨手選了一匹灰馬,與丹煦想比,頗顯得歪鼻子斜眼。
崔夕寧看看丹煦,再看看灰馬,覺得差距實在過大,便提議:“要不咱們換著騎?”
謝渺扯過灰馬的韁繩,搖頭道:“我騎術不精,不過是騎著玩而已,用不著換。”
崔夕寧隻好作罷,二人牽著馬往外走,不期然撞上兩道窈窕身影。
穿著丁香色騎裝與緗葉色騎裝的兩名妙齡少女迎麵走來,丁香色少女正柔聲寬慰,“先騎馬,騎完馬,我帶你去遊湖,這會正是采蓮子的時候,你要是有興趣,咱們便劃船去采……”
緗葉色少女麵上的鬱色稍褪,又在看見謝渺與崔夕寧時,眼瞼重重往上一抬,“夕寧姐姐?”
崔夕寧壓下心底那麼丁點的尷尬,如常笑道:“夕珺,蘇小姐,這麼巧,你們也來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