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烈蒼穹,一隻紅隼不斷盤旋在崔府上空,隨著短促嘹亮的口哨聲響起,它俯衝進熟悉的院落,停棲在窗外懸橫的翠綠竹段上。
崔慕禮正站在窗邊,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撣弄它的頭頂。紅隼似通人性,闔翅眯眼,一副舒服到極致的模樣。
他又端來精巧食盆,趁著紅隼進食的空檔,解下它足上綁著的紙條。
拆開紙條,快速瀏覽後,他陷入短暫沉吟。
不出所料,念南在周斯輝的江南彆院中找到了災銀,按時間推算,恐怕在建造期間便被人埋進地底。
崔慕禮想到謝渺信上給出的另外一個名字,兵部尚書王永奇。
回溯紅河穀災銀案,王永奇的名字赫在其中。慘案發生後,他與老懷王、大理寺卿於俊峰一同前往隴西查案剿匪。若是他察覺端倪,暗中查清真相,收攏關鍵證據,神不知鬼不覺地轉移災銀,再蟄伏八年,在適當的時機拋磚引玉,用鄒將軍犯罪的事實,往定遠侯府頭頂潑上一盆臟水……
須知,栽贓陷害的最高境界便是真真假假,難辨虛實。
即便立場不同,崔慕禮亦不免為他們的耐心籌謀叫上一聲妙哉。若非阿渺來信提醒,周家恐怕渾身張嘴都說不清個所以然。
想來四皇子一派已被九皇子的出生逼得勞神焦思。
崔慕禮燒毀信紙,恰好沉楊提來一隻鐵籠,裡頭關著隻肥碩的白鼠,小家夥不知死到臨頭,仍抱著塊板栗啃得香。
紅隼目光如炬,立刻離開食盆,發出難耐的一聲低鳴。崔慕禮輕笑,挑開鐵門,紅隼猛地紮進籠中,利爪牢牢擒住白鼠,伴隨著恐懼的吱吱聲,紅隼大朵快頤……
沉楊提著籠子退下。
崔慕禮走回書案前坐下,取出信紙,筆若遊龍飛走。
念南已經控製住彆院中的幾名仆從,暗中安排轉移災銀,並在信裡提到了一個名字。
杭州府尹王科易。
此人正是王永奇的叔父,他在杭州府做了許多年的府尹。試想,當年王永奇探明災銀所在,又得知周斯輝要在杭州府建彆院,於是計上心頭,吩咐王科易動了手腳,暗中將災銀埋進周斯輝的彆院中……也順利埋下往後對付定遠侯府的利器。
當真是天衣無縫的計謀。
崔慕禮笑了下。
常言道,滴水之恩將湧泉相報,反之亦然。王永奇既然為周家送上這麼一份大禮,他們又怎能不投桃報李?
*
紅隼返轉杭州府,將崔慕禮的消息帶了回來。
周念南反複看過無數遍,確認每個字都牢記於心後才銷毀。
他們在杭州府租了處宅院,一行人扮做鏢師,白日在城中集市遊走,夜裡則偷偷潛入周家彆院,悄無聲息地轉移災銀。
此刻,周念南站在院中央,身穿灰褐色百裡綢長袍,麵貼短須,雖氣質卓然,卻比實際年齡足足老了二十幾歲。
任誰都想不到,他身後的柴房中,捆捆柴禾下,正堆壘著無數白銀。
“公子。”左青從外頭進來,身上猶帶著些微的血腥氣,朝周念南拱手道:“屬下審過他們了,隻說有人給了大筆酬勞,叫他們盯著彆院的動靜,不許施工動土,其餘的一概不知。”
是嗎?
周念南冷笑,聲音聽不出起伏,“既然問不出有用的消息,那便都殺了吧。”
左青忍不住抬眸,見他臉上掛著熟悉的懶怠笑容,眼底卻平靜如斯,頗有幾分崔二公子的深沉氣度。
這是公子頭次下命令讓他們殺人滅口,語氣忒的輕描淡寫,不像那名隻知玩樂、紈絝不羈的周三公子,倒像一把經曆無數錘鍛、淬火重生的長劍,飲血為祭,方啟敏智。
此後,遇神殺神,逢鬼斬鬼,所向披靡。
左青不由感到欣慰及與有榮焉,恨不得放鞭炮慶祝:三公子終於長大了!三公子要專心搞事業了!他們幾個可算是不用整日出入酒樓、賭場跟崔府了!
周念南猜不到左青的心理活動如此豐富,他抽出腰間長劍,兩指並攏,輕撫劍身,驀然反手往前一送,對左青道:“來比試比試。”
左青從善如流地拔劍,“遵命!”
二人手中的長劍如蛟龍翻覆,銀光習習,糾纏得難舍難分。
左青自小習得是玄陽劍術,以鉤刺為主,身形疾如閃電,如行雲流水。而周念南出身武將世家,熟練劍、刀、戟等多種武器,在使劍如風的同時,又融彙其他幾種武器的特點,招式瞬息萬變,不多時便將左青打得節節敗退。
“鏘”的一聲輕響起,左青的長劍被挑飛,周念南筆劍對準他,再往前半寸,便能刺入他的喉間。
周念南道:“你輸了。”
左青毫無敗色,反倒喜出望外,“公子劍法又有精進,屬下心悅誠服!”
周念南收劍吐息,“去查杭州府尹王科易在此地有多少宅邸,天黑之前回報。”
左青抱拳道:“遵命!”
左青走後,周念南回到廊下,坐在藤椅上,就著陽光,漫不經心地用帕子擦拭著長劍。
他在思索,思索崔二的情報從何而來。
他們二人自小一同長大,親如兄弟,他比旁人都了解崔二的智多近妖。此番崔二算無遺策,固然有他本身的厲害在,但也逃不開他手裡情報網的功勞。
若他也有準確密集的情報網……
周念南摸了摸鼻梁,一本正經地想:不知道回去後請崔二勻他幾個厲害的探子能不能行?
天還未黑,左青已帶著勘探到的消息回到宅院。
左青稟道:“公子,屬下查清楚了,王科易在杭州共有三處住宅,一處在城中,兩處在遠郊。遠郊的兩處宅邸,西郊一座,東郊一座,其中東郊那座府邸靠近山腳,環境清幽,他每年夏天會帶夫人到那邊小住。”
杭州沿錢塘江而建府,曆來繁榮富庶,王科易在此地當了十幾年的府尹,想必過得舒逸萬分。
周念南問:“哦?今年去了嗎?”
左青咧嘴,露出完美的八顆牙笑容,“這不巧了嗎,他們剛住完離開,宅子要空上許久。”
周念南也笑了,“東西什麼時候能挖完?”
“今晚便能。”左青用手側括著嘴,悄聲道:“公子,屬下探過了,那座院子的東牆處土質疏鬆,適合埋點驚喜進去。”
周念南撚了撚手指,“可能做到新土如舊?”
左青委屈道:“您也太小看屬下了,就這點活,連左藍都能乾好。”何況是他左青?!
守在柴房裡看護災銀的左藍暗罵:他娘的,老子習武,耳聰目明,聽到你在暗戳戳講老子壞話了!左青給老子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