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獨身被困在孟府中,隻能通過謝氏的描述,將他視為美好與救贖的化身。
彼時的他在做什麼?
或許是白日在國子監上學,與師長同窗高談闊論,回府接受祖父諄諄教導,父親悉心點撥。閒時與三兩好友飲酒下棋,遊湖采風,撫琴弄蕭……
他出生官宦世家,無需為生活奔波,為衣食發愁,要做的唯有精礪向上,延續崔家榮耀。他雖懂人心險惡,世態炎涼,但自小有人保駕護航,未曾體驗種種不堪。
但那時,他喜歡的姑娘不過稚齡,已失去雙親,遭親戚背棄,無人庇護下,如野草般獨曆風雨。
崔慕禮原本以為,在猜到真相那一刻,後知後覺的懊悔已是極致,不曾想,在親耳聽到那段往事時,他的身體裡燃起一把火,反複炙烤著五臟六腑。
四年前,阿渺懷著希冀奔赴京城,鍥而不舍地努力,想在崔府找到認同。但整個崔府除了謝氏,沒有一人肯接納她……其中亦包括了他。而她在無數次的嘗試與失敗過後,將委屈和脆弱化為堅強,塑為鎧甲,牢牢裹住自己。
唯有如此,才能免受傷害。
崔慕禮喉結輕滾,狹長的眼尾泛起延綿殷紅。
這便是他喜歡的姑娘,喜歡得太遲,又喜歡得太深的姑娘。
*
察覺到懷中的人在掙紮,崔慕禮回過神,反而將她摟得更緊。
“……”謝渺的理智徐徐恢複,忍著火氣道:“崔慕禮,鬆手。”
崔慕禮輕撫著她的長發,目光鎖著昏厥的孟遠棠,此等畜生死有餘辜,但他不該死得這樣輕易。
阿渺受的苦,他得千倍萬倍地還回來。
謝渺誤以為他要秋後算賬,推開他,淡淡地道:“你都看到了,我想殺了孟遠棠。”
“阿渺。”
“想必你已經查清,在孟府時,孟遠棠曾經半夜闖入我的廂房,試圖——”
崔慕禮想牽她,“阿渺,不用說了。”
謝渺撥開他的手,“你們刑部斷案,不都要被害者詳細描述經過嗎?我主動坦白,當初他欺我年幼——”
崔慕禮便道:“你再說,我不介意堵上你的嘴。”
……用什麼堵?
謝渺瞅瞅他空空的兩手,又看看地上另一團肮臟的帕子,心想:表兄妹一場,不至於……吧?
崔慕禮看出她的顧慮,虛虛握拳,掩唇說了兩個字。
謝渺聽得分明,驀地瞪圓眼:還不如被臟絹子堵嘴呢!
“你——”她憋出兩個字,“瘋了!”
崔慕禮神色諱莫,“阿渺大可一試。”
謝渺惱羞成怒,又無計可施,隻得悻然作罷,“不說就不說。”
她的事可以不說,但華清的事不可以。
謝渺隨便編了個孟遠棠酒後失言的借口,將他謀害華清一事說了。
崔慕禮聽後,搖頭道:“利益熏心者,隨貪欲翕張。”
謝渺道:“你能治他的罪嗎?”
崔慕禮道:“我會派人去郫縣搜集證據,一切交給我即可。”
謝渺沉默了會,遞出雙腕,“你將我也抓了吧。”
崔慕禮道:“阿渺不畏惡濁,懲奸揚善,何罪有之?以後休要再提此事。”
他喊來沉楊,將孟遠棠拖拽著帶走,出院後,朝謝渺伸出手,“阿渺,我們回家。”
夕陽西下,暮色沉沉,他頭頂是如畫般的雲舒霞卷,襯得他愈發俊雅出塵。
她想,那是他的家,而非她的家。她的家早在爹娘去世時便荒廢,又在姑母出嫁後失去最後一根梁柱,坍塌在時光荏苒中。
那頭,崔慕禮久久等不到她的回應,乾脆繞到她身旁,主動牽起她的手。
“回家。”
“……”謝渺儘量維持禮貌:“請問,你是不是忘記被我打過一巴掌?”
“記得又如何?”
“你不鬆手,我會再給你一巴掌。”
“阿渺,毆打朝廷命官,按照大齊律例,當刑拘一月。”
“……”
荒宅越縮越小,陰冷被霞光衝淡,餘暉跟緊兩人身後,兩道影子並著肩,一起往前走。
像風找到了方向,心無旁騖地往前一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