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過後,天空明淨如洗,但昨日蒹葭苑中發生的一切,猶如陰霾般籠罩在謝氏心頭。
她無論怎麼回想,都像做了一場跌宕起伏的夢。
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說要出家當姑子——她自不會應許!阿渺是兄長與嫂嫂在世上留下的唯一血脈,是她親手撫養,相依為命過的孩子。唯有將阿渺護在手底下,她才能安神定心。
眼見慕禮知曉了阿渺的好,好事將成時,阿渺她卻……阿渺她卻……
謝氏鬱結在心,偏偏身體倍棒,慕晟的百日宴又迫在眉睫,無法拋下手頭事去裝病。
她隻能冷著臉,拒絕謝渺的一切討好,吩咐下人將她隔絕在外。
嫣紫與瑞珠跟在謝氏身邊多年,十分清楚這對姑侄的感情有多深厚,見她們鬨了彆扭,雖不知緣由,但也存了幫忙的心,偷偷將謝渺放進了院。
謝渺端著托盤,上頭盛著一盅百合甜湯,乖巧地喊:“姑母。”
謝氏坐在桌前翻開賬本,頭也不抬,對此置若罔聞。
謝渺小步走近,道:“姑母,這是我親手燉的甜湯,味道清甜,好喝極了。”
謝氏緊抿唇瓣,目光掠過一行行黑字,壓根沒看清上頭寫了什麼。
謝渺歎了口氣,將托盤放到一旁,挽著她的手撒嬌:“姑母,彆生氣了,再氣下去,額頭眼角長了紋,姑父該要來我問罪。”說著,壓低嗓音,粗聲粗氣地學,“阿渺,你姑母原本貌美如花,便是因為你,活生生老了十歲,你說說,你是不是罪大惡極,當施極刑啊……”
謝氏沒忍住,怒瞪了她一眼,“你竟還有心思說笑?!”
謝渺無辜地道:“我剛從外頭進來,沒發現天塌地陷,都還好好的呢。”
謝氏簡直呼吸困難,這死丫頭——
她伸手狠推謝渺的額頭,罵道:“你非要氣死我才罷休!”
謝渺笑眯眯地由她出氣,然而出著出著,謝氏由憤怒變為傷心,淚水沿著臉頰滑落,緊緊抱住了她。
“阿渺,你告訴姑母,你哪裡受了委屈,你哪裡受了委屈。”
眼前的謝氏不再是穩重的崔府主母,而是一個年僅二十六歲,疼愛侄女,又惶恐無措的女子。她深怕是自己哪裡忽視了侄女,導致侄女心如死灰,決定遁入空門。
謝渺倚在她的懷裡,笑著道:“姑母,您為何覺得出家就是受了委屈?我倒覺得,能在佛前聆聽梵音,是我之幸也。”
謝氏道:“你莫要拿話搪塞我,我如今已能護你周全,你儘管告訴我,我將欺負你的人都打發出府!”
謝渺拿出絹子,替她擦拭淚水,“您啊,已經為我操心太多年了,也該為自己好好著想。這偌大的崔府需要您,姑父需要您,小慕晟也需要您。”
“那你呢?”謝氏問。
謝渺道:“我長大了,能照顧好自己。”
謝氏再度淚盈於睫,慌張道:“阿渺,莫非是因為我總逼著你嫁給慕禮?這,這是我想岔了,我改,以後你想嫁誰嫁誰,我都不乾涉,我會為你準備好豐厚的嫁妝,風風光光送你出閣。”
隻要你彆再提出家。
謝渺對此避而不談,轉而問:“姑母,父親很固執嗎?”
提及兄長,謝氏便悔恨交織,“你父親脾氣急躁且固執,總是一意孤行,往往要我與你母親共同勸,才勉強聽得進些話。但那日他堅持要出門追捕凶犯,我與你母親說破嘴都不見效……”
她閉上眼,淚汩汩而流。若那日她能勸住兄長,他與嫂嫂便不會早逝,阿渺亦不會孤苦無依。
謝渺是頭回聽說這段往事,心酸的同時更忍著淚道:“姑母,您無需自責,那不是您的錯。”
謝氏搖頭低泣,悲痛至極。
謝渺道:“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父親有,母親有,您有,我也有。”
“路的儘頭不知好壞,但總要一試,人才會甘心。您此刻硬勸了我,但我內心不服,日久生怨,影響了我們的感情……”
謝氏捏緊了帕子。
謝渺又道:“您還不如由我任性一回,試試當姑子的滋味。”
謝氏忙道:“我聽說出家人的生活清苦至極,每日寅時末便要起來,先誦早課,再用些齋飯,還要打掃寺院,做飯洗衣……你怎受得了這些苦?”
謝渺暗叫一聲好,滿臉愁苦地道:“是嗎?可我不去試試,心底總是不甘。”
她捉著謝氏的袖子,央求:“姑母,吃一塹方能長一智,您何不讓我去試試?說不定沒得幾日,我便吃不住苦,哭著嚷著要回來。”
謝氏麵露猶豫,她說得似乎有幾分道理?
“可是,當姑子要削發……”
“頭發而已,削了還能再長。”謝渺想了想,“或者我先帶發修行。”
“不行。”謝氏很快端正了思想,“我不許。”
謝渺便幽幽歎息,“姑母不允我去庵堂出家,也罷,指不定哪日我一咬牙,直接在崔府絞了頭發。”
“……”
謝氏明知她是在威脅自己,然而一想到她若發瘋,整個崔府,乃至整個京城都會傳遍她的事跡,到時候連挽回都沒有機會……
還不如安安靜靜去清心庵帶發修行,待她吃了苦,就知曉紅塵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