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渺不疑有他,就說吧,定是她與佛祖有緣,才會得了重生的機運。
了空大師又請她告知生辰八字,親筆寫下祈福帶,請小沙彌領她去十方樹上掛福祈願。
謝渺走後,了空大師翻開竹簽反複端詳,隨後搖頭長歎。他側過首,往身後被布簾遮掩的側室喊道:“崔大人,請你出來吧。”
須臾後,崔慕禮掀簾走出,正坐到方才謝渺的位置。
“大師。”他盯著了空大師手中的簽文,並不拐彎抹角,“簽文是何?”
了空大師推過竹簽,“崔大人不妨自己看。”
崔慕禮掩唇咳了兩聲,拿起竹簽念道:“凡人時至複生光,逝水溯回逆天命。”⑤
即便他不懂佛法,不懂解簽,也能從字麵上輕易地理解意思——阿渺果真是重生之人。
了空大師進一步解釋:“這是一支改命簽。”
崔慕禮重複:“改命簽?”
了空大師道:“貧僧測謝檀越的八字,她本該是英年早逝之命,然觀其今生麵相,佛緣深厚,福澤綿長,即便遭遇磨難亦能化險為夷……依貧僧之見,分明是有人借了功德給她。”
言罷,他意味深長地凝視崔慕禮,“崔大人,勞煩你給下生辰八字。”
崔慕禮便神色無波地道來。
了空大師將他與謝渺的八字合到一處,測算出了意料中的結果。他閉了閉眼,內心惆悵難安。再睜眼時,他眸光慈善中帶著悲憫,還有一絲幾不可察的愧疚。
“崔大人,此番貧僧見你麵相大變,雖天庭豐滿,地閣方圓,然印堂青淡,雙目盛赤,是切切實實的虛福之相。”
崔慕禮問:“何為虛福之相?”
了空大師道:“雖有榮華富貴,腰金衣紫,難逃命運多舛,荊棘載途。”
崔慕禮聽後,隻淡淡問了一句,“可會連累周遭?”
了空大師搖頭:“有因才有果,一切皆為你個人劫數。”
“好個虛福之相。”崔慕禮自嘲一笑,以此類推地問:“您從我的八字看出了什麼?”
了空大師沉默片刻,道:“九世功德,本該一朝圓滿,從此勢位至尊,貴不可言。”
一個是本該早逝,然今生麵相平順,佛緣深厚。一個本該功德圓滿,卻印堂青淡,呈虛福之相。
逆天改命,逆的是崔大人的天,改得是謝檀越的命。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⑥
了空大師發出一聲喟歎:這天底下的癡男怨女,又有幾人能堪透情愛?
相比於了空大師的觸動,崔慕禮顯得異常平靜,甚至眼中閃過隱隱譏諷。
那個蠢貨也知道後悔莫及嗎?在失去了阿渺與笙苼後,選擇用逆天的法子來換取阿渺的重生。但那又怎樣,是他一手造成了悲劇,便理應付出沉痛代價。
好在今生還來得及,自己不會像他那般愚蠢,會竭儘所能地待阿渺好。
崔慕禮絲毫不為他感到同情可惜,撣撣衣袍起身,朝了空大師深作一揖,“懷瑜謹記大師恩情。”
他本已走到門口,忽又回身相詢:“大師,我與阿渺今生的姻緣……”說著又笑笑,“算了,不測也罷。”
待崔慕禮的背影消失,了空大師撚動佛珠,滿麵自責。
罪過,罪過,另一個貧僧怎會如此荒唐,犯下大戒,助崔大人逆天行事……
*
到了與謝氏約定好的那天,謝渺帶著兩名丫鬟去向她道彆。
謝氏心亂如麻,偏要裝作鎮靜,道:“我待會還有事,便不送你出門了,你自行去清心庵,那裡的師太都認識你,我也派人去傳了信,叫她們多加關照你,那些掃地收拾的活都不
“姑母。”謝渺啼笑皆非地道:“您安排的這樣好,屆時我在清心庵樂不思蜀,乾脆長長久久地住下了。”
謝氏撇過頭,哽咽著道:“臭丫頭,隻會欺負你姑母。”
謝渺靜靜地摟著她,過了會道:“姑母,阿渺該走了。”
謝氏依依不舍,“阿渺,你受不住苦便差人告訴我,我馬上派人去接你回來。”
“好。”
王大駕著馬車,帶著謝渺與兩個丫鬟從側門離開。四年前他們跋山涉水來到京城,四年前後依舊是他們幾人,一同陪著謝渺去清心庵。
旁人早已習慣她時不時去清心庵小住,以為這次並無不同。謝渺如願地,在沒驚動他人的情況下離開崔府,這座兩世加起來,她待了足足十七年的府邸。
她在這裡有過歡樂,期盼,失望,悲痛……
物有本末,事有始終。
今日是終結,亦是她的全新開始。
*
馬車載著她的期許漸行漸遠,不多時便有人返回明嵐苑,向書房裡的崔慕禮稟告。
“公子,表小姐走了。”
崔慕禮坐在案後,執筆的手一頓,複又徐徐書寫。
“庵裡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沉楊遲疑了會,道:“周三公子那邊也安排了人。”
“嗯?”
“與您想得一樣,都是女護衛。”
“宮裡呢?”
“聽聞前幾日,周三公子與皇後撕破了臉皮,聲稱非表小姐不娶。隨後皇後數次求見聖上,但因聖體未愈,都被尤大人擋了回去。”
崔慕禮長眸冰冷,道:“涼露驚夜,皇後娘娘身染風寒,該在殿中好好休養。”
沉楊先時未理解,隨即意識到話裡的指示,“是,屬下明白,這就吩咐人去辦。”
崔慕禮低聲咳嗽,俊容愈加蒼白,沉楊見狀立刻往暖爐裡添了炭。
書房內暖意漸升。
案卷寫到一半便被擱置,崔慕禮鋪開宣紙,聚精會神地書寫。
鶴笙鸞駕隔蒼煙,天上那知更有天。
“笙苼。”他聲調清冷,眸光卻柔和,“再給我點時間,我會將你母親接回來。”
也將你接回來,從此一家三口,再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