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深嶮,風譎雲詭,行差踏錯便會惹來傾覆之禍。
眼看立儲將被眾臣提上議程,四皇子與張賢宗屢次向他遞出橄欖枝,尤其是方才,張賢宗親自出馬,以夕珺的婚事為試探,卻被他婉轉拒絕。可想而知,此後崔張兩家涇渭分明,再無談和的可能。
“千裡之堤,毀於蟻穴。”他道:“夕珺,謹言慎行,謹言慎行啊。”
崔夕珺是個豆蔻年華的閨閣少女,她不懂朝堂爭鬥,不懂陰謀詭計,更不懂兄長肩上背負的重擔有多沉重。
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兄長疲憊不堪,似是心力憔悴。
她想起前幾日,去蒹葭苑時聽到的傳聞。
據說二哥抬了兩箱子寶樗閣的寶貝獻給謝氏,想請她應許他與謝渺的婚事,豈料謝渺奪門而入,斷然拒絕,並聲稱要去清心庵落發。
無論二哥怎樣祈求,謝渺都無動於衷,沒過多久,她便又前往清心庵“小住”,而二哥病症加重,都到了咳血的程度。
她先時開心,後是茫然。
謝渺如願沒有成為她的嫂嫂,但二哥卻去了半條命……這是她想要的嗎?
崔夕珺努力回想謝渺從前討人厭的樣子,但腦中浮現的卻是花朝宴上,她挺身而出的背影;是小慕晟從懷中滑落時,她及時托著自己,那雙細弱而堅定的手。
謝渺為何要走?在大家都習慣了她的存在後,為何堅持要走?
崔夕珺忽然問:“二哥,你會去接謝渺回來嗎?”
許久之後,崔慕禮低不可聞,卻又斬釘截鐵地道:“會。”
*
長街敞亮,張家的馬車與崔家背道而馳。
車內裝飾精致,華麗非常。張賢宗與張明暢共坐,中間隔著一張紅木案,案上擺著瓜果點心與茶水,另有熏爐吐香,淡煙嫋嫋。
張賢宗雙手揣在袖中,眉眼寧和,瞧不出心緒波動。
張明暢迫不及待地問:“爹,我照你說得辦,將崔夕珺的家裡人鬨出來了,然後呢?您跟崔慕禮提我與崔夕珺的婚事了嗎?他怎麼說?”
張賢宗朝他搖搖頭,“崔二公子稱,他父親膝下唯有此女,想多留崔三小姐幾年。”
張明暢沉下臉,不悅地道:“她都十六了,還要留到幾時去?今年與我定親,明年成親,後年再替我生個大胖兒子……這不都剛剛好嗎?”
張賢宗道:“明暢,你須知崔家世代清貴,尤其二房出了個狀元郎,想必日後風光無限,嫁女選婿當是慎之又慎。”
張明暢一聽這話,更加不樂意了,“崔家世代清貴,我張家難道就輸他了?您是當朝左相,姑母是皇貴妃,表哥更有望登上——”
“明暢。”張賢宗微笑著提醒:“在外頭,莫要聲張。”
張明暢悻悻然地閉嘴,過了會又道:“爹,乾脆您帶著娘直接去崔家提親,料他們不敢駁了你們的麵子。”
張賢宗道:“你是不知道崔太傅與崔侍郎的為人,即便是聖上下旨賜婚,隻要他們不允,也能想出辦法抗旨。”
張明暢氣得橫眉豎眼,“真是一家子都不識時務!”
“誰說不是呢?”張賢宗眉間掠過冷峭,笑意漸斂。
這崔家慕禮的確有真才實能,令他在忌憚的同時,更是欣賞有加。然而自去年的升遷宴起,他拉攏數次無果,紅河穀災銀案更是由此子偵破,害得王永奇鋃鐺入獄,在兵部布下的人手也幾近廢置。
饒是如此,他也不曾放棄,勸動四殿下放低姿態,主動向其子示好。但四殿下設宴當日,此子稱病推脫,惹得四殿下勃然大怒,放話要其悔不當初。
他再度攔了下來,稱親自再與崔慕禮交涉一回。
明暢早就向他提過對崔三小姐有意,他便借此機會,堪稱直白地試探此子態度。
結果令人大失所望。
太歲丹也好,張崔婚事也罷,此子都淡聲婉拒,想必心內早已做好抉擇。
當真是冥頑不靈。
張明暢敏銳察覺到張賢宗的心情不佳。
猜也知曉,父親身居高位已久,誰見到他不是恭維奉承,竭力討好?如今卻被崔慕禮一個小輩落了臉麵,嘖嘖嘖,真是想想便惱火!
他越想越氣,不甘心地道:“爹,崔家不允,我們便沒其他辦法了嗎?”
張賢宗捧起茶盞,緩緩摩挲杯沿,“明暢,你當真想娶崔夕珺?”
“一開始倒也還好,但他崔家越拒絕,嘿,我還越非她不可了!”張明暢磨了磨後槽牙,不管不顧地道:“爹,我長到這麼大,還沒有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
張賢宗眸中閃過一抹嘲色,語氣卻和藹,“我懂,既然如此,你便按自己的心意去做,隻要彆太過分,我與你娘都支持你。”
張明暢眼睛一亮,脫口道:“爹,您待我真好!”
張賢宗神色無奈又寵溺,“我膝下唯有你一名嫡子,不寵你寵誰?明暢,爹對你沒彆的期望,隻要你開心就好。”
張明暢心花怒放,第一反應便是想報答對方,他絞儘腦汁想了想,忽而靈光乍現——
“爹,我聽說您最近迷上了音律,正四處搜羅會彈琴的歌姬?”
“沒錯。”張賢宗歎息,道:“近來我犯了頭疾,常神思混沌,目不交睫,唯有聆聽琴音時,方有片刻安寧。”
“這不巧了嗎。”張明暢忙道:“您可還記得府中有名叫關月照的歌姬?”
張賢宗似乎有點印象,前幾回設宴招待時,這名歌姬因姿色絕豔,被好幾人誇讚過。
“她如何?”張賢宗問。
張明暢道:“她彈得一手好琴呐!當初在花月樓時,我見她長得美,舞跳得好,琴音更是一絕,這才花了三千兩銀子,將她買回養在了府裡。”雖然中途被人橫插了一杠,但沒關係,結果如意就成。
說話時他得意洋洋,絲毫不覺花三千兩買名伎人是件多離譜的事情。
張賢宗也習以為常,“她都會彈什麼?”
“您想要她彈什麼,她便會彈什麼。”張明暢道:“待會我吩咐她去給您彈兩曲,您聽著若喜歡,便時不時喊她給您彈琴解悶。”
嫡子的一番心意,身為慈父,他怎能夠拒絕?
張賢宗笑著頷首,“便依你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