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動轉瞬即逝,她很快便恢複冷靜,使人替他換上乾淨衣裳,又馬不停蹄地趕回崔府,架火爐煨薑湯,一連套的補救下來,崔慕禮夜裡仍起了高熱,燒得昏迷不醒。
謝渺立刻請來林太醫。
林太醫診完脈後,一臉凝重地道:“自去年起,崔大人便大傷小病不斷,長此以往,恐怕不容樂觀。”
謝渺不由攥緊袖子,“您的意思是?”
林太醫深深歎了口氣,“身強體健,方可銜石填海,請夫人轉告崔大人,往後務必要保重身體,否則便是華佗在世也難妙手回春。”
謝渺的心沉到了穀底,麵上卻行若無事,“我定一字不動地轉述,有勞林太醫。”
林太醫道:“崔大人落水受寒,寒邪由外入體而致病,是以我用生甘草、黃芩、羌活、柴胡等幾味藥材驅寒補氣……”
他寫好藥方,交給謝渺,“按此藥方,武火煎沸,再文火慢熬半個時辰,每日飯後三次準時服用。”
謝渺道過謝,又問:“林太醫,關於他味覺一事,您可有什麼進展?”
林太醫道:“我正要跟夫人說此事。”
他從袖中拿出一本醫書,“此乃神醫扁鵲自創的《太會針法》,其中第三十八話寫道:味覺失靈者,可在水溝、攢竹、下關等穴位施針治療,輔以藥浴,當有奇效。”
謝渺眉間陰霾稍散,卻見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此法亦有風險,有三成的幾率會致使顏麵失調。”
一邊是味覺失靈,不治便會每況愈下。一邊是冒險治療,但有可能導致顏麵失調……
謝渺陷入兩難,林太醫見狀道:“夫人莫急,且等崔大人醒後,你們夫妻好好商討。”
林太醫走後,謝渺獨自坐在院裡的秋千上,思緒紛亂如麻。她實在感到費解,為何前世順風順水的崔相,今生會如此多災多難?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倒黴了,是相當、極度、特彆的倒黴!
拂綠看出她的鬱結,提議道:“夫人,您跟二公子最近經曆頗多,不如抽空去上香祈福,求個平安符什麼的?”
謝渺點點頭,“也好。”
拂綠見她情緒低落,想了想,便抱了白飯出來逗她開心。
小家夥已許久未跟她親近,自是各種撒嬌討好,鉚足勁要得到主人的疼愛。
謝渺勉強提起精神,陪它玩了半刻鐘,便見喬木慌張跑到院裡,道:“夫人,公子說胡話了,一直喊著要見您。”
她撫摸白飯的手一頓,思及他落水發燒的原因,終究起了身,跟著喬木去往西廂房。
因生病的關係,崔慕禮主動提出住西廂房,不願將病氣傳染給妻子。
謝渺掀開簾子入內,見他緊閉雙眸,雙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暈,正含糊不清地喊:“阿渺……”
她沒有立刻上前,而是倚在門邊沉默凝視。任他一聲聲地喊,直至額頭沁出豆大的汗水,呼吸開始紊亂。
他不知夢到了什麼,眉頭緊蹙,焦急地伸手到半空亂捉。
“阿渺,你彆走,你等等我……”
謝渺掙紮須臾,走到床畔坐下,輕輕拉住了他的手。
“我在。”她道:“彆怕。”
她的聲音能驅趕夢魘,雙手能輕易撫平恐懼,他緊緊抓住,神情逐漸平靜。
親密相握的手是那樣近,謝渺的思緒卻飄得很遠。
她承認,麵對不再運籌帷幄、高高在上,甚至病弱可憐的崔慕禮時,心底不可避免地滋生了同情。
但同情隻會是同情,不會延伸成其他任何情感。
*
翌日,謝渺前往國寺燒香拜佛。
換做往常,她定會選擇去清心庵,但一想起那日佛前發生的事,她便下意識地推拒,不願再舊地重遊,徒惹遺憾。
明明隻差一點點……
唉。
她不再胡思亂想,隨著小僧的接引,到殿中虔誠地上香求符。恰好了空大師路過此地,見到不遠處熟悉的人影時,身形忽地一頓。
是崔大人寧可逆天改命也要挽回的那位謝檀越。
了空大師思忖片刻,提步走向殿中。
“謝檀越。”
謝渺抬頭,見了空大師雙手合十,麵帶微笑地站在不遠處。
她連忙起身,朝對方回禮,“大師。”
“偶見檀越在此,貧僧便來打個招呼。”了空大師道:“不知檀越近況如何?”
謝渺道:“我倒是一切都好,但是……”
了空大師早已看見她手中的平安符,心下了然,“你是為親人來祈願求符。”
“正是。”
謝渺沒有隱瞞,將自己嫁了人,夫婿是崔家慕禮,且他自去年起便禍不單行的事一一道來。
了空大師麵色自若,手中卻撚起佛珠,“貧僧與崔大人有過幾麵之緣,對他的聰明睿智記憶猶新。不若這樣,崔二少夫人隨貧僧來,待貧僧替崔大人誦經,消災祈福。”
謝渺自是樂意至極,“那便有勞大師。”
依舊是上次會麵時的廡殿,了空大師坐在蒲團前,口中念念有詞,手中筆走遊龍。
“至心稱念我之名字。亦應專念我本師阿彌陀如來……”
他親自繪製一枚平安符,疊好放進錦囊,交給謝渺,“請崔大人務必隨身攜帶,非必要不可解下。”
謝渺鄭重接過,“我定一字不漏轉告大師的心意。”
她走後,了空大師獨自靜坐,許久後才長歎一聲。
前世種因,今生得果,崔大人啊崔大人……
為情所困,由愛傷神,當真值嗎?
*
謝渺將平安符塞到崔慕禮的枕下,不知是符或是湯藥起了作用,崔慕禮下午便安然蘇醒。
得知這幾日謝渺為他忙前忙後,他珍視地握著平安符,在感動之餘又欣喜萬分。積土能成山,水滴可穿石,隻要他持之以恒,不懈努力,阿渺終會有原諒他的那天。
恰好此時沉楊進來,遞上一枚精致的錦盒,“公子,派往羅城的人回來了,這是您吩咐要的東西……”
崔慕禮撐著虛弱的身子坐起,打開盒子仔細端詳,眼底漫開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