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巴就少個伴兒,也稀罕老實孩子,他忙提點這孩子,“還……還……還不謝謝主家。”
這孩子實誠,跪下就磕頭,開口就叫‘爹’,“爹!我聽話。”
林雨桐心道,她終於知道朱元璋的馬皇後是啥感覺了。據說當年朱元璋收義子二十多個,可後來成才的不在少數。朱元璋還把親外甥收做義子,可見,在世人的觀念裡,這義子是比外甥還親近的關係。像是後來雲南的沐王府,沐英就是朱元璋的義子。收回來了,就得照看,就得教他們,叫他們出門去,瞧著活的像個人。
排行五六的是兩個姑娘,一個叫金舞,一個叫金柳。
金舞是孤兒,被文定山的孤老婆子收養,那老人家入冬剛沒了,屬於沒爹沒媽的。這孩子許是好歹有個家,除了耳朵輪有點凍傷,洗涮乾淨了,倒瞧著生的最好。站在那裡也最有站相兒,“以後,你跟著璿姐兒,學學針線……”
金柳是那個渾身是傷的姑娘,林雨桐指了白氏,“你嫂嫂有孕,平時端個水提個桶的,你幫幫她,要出門的時候你扶著點……”
她利索的應了,不敢叫嫂嫂,隻叫二少奶奶。
白氏明白公婆的意思,隻道:“叫嫂嫂吧,叫嫂嫂親。”
尊卑不全不在稱呼上,如今,不是那等權勢人家了,若是沒有恩情給人,誰能幫扶你?
金久便是那個殺了繼父的,林雨桐看她,她忐忑的很。這個孩子啊……心性得好好養,“姑娘裡,你最小,留在我身邊吧。”
金久跪下就磕頭,額頭貼在地上,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砸在地麵上。
剩下就是四個小子,金麒跟著琨哥兒,金霸跟著珅哥兒。還剩下個金石和金世遺,都隻十一歲,比琪哥兒還小,就跟著琪哥兒一塊念書吧。
添了十一個人,不光是這院子裡熱鬨了起來,就是整個的西院,也熱鬨的緊。
林雨桐高興,“今兒吃包子,管夠。”
雜糧麵的,白菜蘿卜餡的,她帶著金雙和金傘往廚房裡去了。
四爺也帶了笑,他去了前麵的門房,得尋思,哪弄糧食能糊弄一張嘴。才往炕上一坐,金嗣就拎著茶壺,顫抖著給四爺倒茶。
四爺握住他的手,“彆怕,倒茶手要穩。今天隻記住一條,淺茶滿酒……客人來了,茶倒淺一些,酒要滿一些,這才是尊敬……”
金嗣腦子比彆人慢,原模原樣的複述一遍,倒了茶,把茶壺放在爐子上煮著,念叨著出去了。
四爺心說,不是所有的茶都得煮的……想想算了,慢慢教吧,至少這孩子知道,茶得熱著喝,至少凡是進了這屋,屋子就是暖和的,就是有滾茶可以喝的。這就行了,一路一步來嘛。
金逸到底是大了一歲,人也機靈,馬上將茶挪到爐子邊上,既能保溫,也不至於煮的發苦。
四爺瞧了一眼,才問他:“你父親是山上的獵戶?”
“是!”金逸低著頭,保持恭敬,“……後來被野豬傷了,沒錢醫治就死了。我是我爹撿回去的,這兩年我一個人在山上……一般是天冷了我就下山,在破廟裡貓著過冬,等天暖了再上山去……村裡的人都認識我……也算是照看我,至少這兩年我沒凍死……往常我也帶野物下山,跟他們換點糧食和鹽……家裡添了這麼多口人吃飯,我知道爹愁什麼,回頭我帶著他們,在周圍下套子,兔子啥的也都能弄來……燉鍋湯也都餓不死……”
就是像是他們這樣的人,得有個像是家的地方。那樣才不至於……哪一天死了都沒人知道。吃不飽沒事,穿不暖沒事,就是……以前太孤單太苦了……他覺得,他要是有個弟弟或是妹妹,要是有一個親人還活著,他就是拚死也要把家人給養活了……說到底,缺的是那個熱乎勁兒。
四爺擺手:“便是打獵,也是你們想打獵,而不是必須得打獵。咱家也還不到吃不起飯的地步。”
一句‘咱家’叫金逸鼻子酸了一下,忙低頭掩飾了。
“這麼著……既然你跟村裡的人都熟悉,那明兒就去村裡問問,誰家有多餘的糧食,咱買。不拘是粗糧還是細糧,哪怕是乾菜,咱也要……這一場雪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路能開,有備無患。”
“噯!”他忙應下了。
“還有各家的粗布,棉花,誰家有,咱也要。給你們得添衣裳被褥……一人一套肯定不夠。”
金逸隻有點頭的份兒。
“你呢,是你們這十一個裡,年紀最長的一個。你得照看著他們點……晚上你們還一屋子睡,能做兄弟姐妹,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你們一個個的都是單蹦一個,有了彼此就有了伴兒,這一輩子這麼長,以後遇到個溝溝坎坎過不去的,也有人伸手拉你一把……”
是!就是這麼一個道理。
包子蒸了整整一大鍋,十三籠屜,然後燒了一大鍋粥,飯吃完,一粒米都沒剩下,吃的乾乾淨淨。
錢婆子眼睛都瞪起來了,跟林雨桐嘀咕,“這……這誰養的起喲!”
第一天,好容易可著肚子往飽的吃,自然吃的多些。緩兩天就好了。
但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家裡角角落落都打掃的乾乾淨淨的,炕上熱騰騰的,屋子裡的茶壺裡,放著是滾開的水,在炕頭的小爐子上熱著,隨時都有熱水喝。
晚上風比白天更大了,雪拍打在窗戶上,無端的叫人心裡發冷。
這個晚上,倒座房裡一排通鋪的炕上,躺了一排的人。
金逸把炕頭讓給年歲小的,他住在炕梢,可炕梢也暖和的不得了。身上是厚實的被子,棉襖棉褲放在枕頭下麵,明兒早上起來也是暖的。邊上是翻來複去的聲音,他們幾個也都沒睡著吧。
但他沒開口問,他們這個時候差不多跟他一樣,怕是覺得有點不真實。
不冷,不餓肚子,外麵風雪再大,我自安穩。
他不想睡,怕醒來是一場夢。但溫暖的被窩,馨香的被子,還是叫他不知不覺得困意上湧,睡了過去。
早上,是在‘刺啦刺啦’的聲音就醒來的。他恍然一驚,這是什麼聲音?
再一看,不是夢,是真的。
外麵是結巴叔起來掃雪的聲音。
他趕緊起來,穿戴好就出門,門一開,雪呼啦的湧了進來。竟是把門都給堵住了。他趕緊出去將門關上,抓了雪就要往臉上擦,如此也就洗了臉了。
錢婆子在邊上喊:“趕緊住了手吧,熱水都好了,奶奶叫加了湯藥在裡麵,去凍瘡的。還敢拿雪蹭?快過來……”
廚房邊上是兩間雜物房,收拾出來了,洗漱這些,就在裡麵。木盆裡冒著熱氣,他把臉和手埋進去,數十下抬起來一次,然後重複十下,搓洗十下,再起來,用乾淨的白布擦乾淨,邊上放著油脂,得把手臉再擦一遍。這才漱口,取一片乾薄荷葉慢慢嚼著。廚房裡,有兩姑娘探出頭來,“大哥。”
他的心情一下子明媚了起來,響亮了應了一聲,“我去前麵看看……你們招呼他們起床,該掃雪了……”
林雨桐起來的時候,不光是院子乾淨了,就是整個西院的甬道都打掃乾淨了。
他們十一個如今都在雜物房吃飯,跟錢婆子和結巴是一樣的。林雨桐和四爺這邊像是粥啊小菜啊,都差不多是一樣的。錢婆子給金雙和金傘提點,“少奶奶有孕,姐兒又一直嬌養,還是得添兩樣細糧。”
所以,這邊比後麵吃的多幾個白麵饅頭。
吃了飯,白氏帶著璿姐兒和那幾個丫頭,在璿姐兒的屋裡裁剪衣服。四爺帶著金逸和幾個兒子,往村裡去了。一是熟悉熟悉,二是叫金逸看著收點東西。
林雨桐呢,先去正院請安,隻金匡在,在裡麵說了一聲免了,就罷了。徐氏不在,問了吳姨娘才知道,是去看文氏去了。
“這二奶奶,好端端的,怎麼就病了?”吳姨娘語氣裡帶著幾分悵然,“她年紀輕輕的……妾身這命賤的都沒事,怎麼偏她出事了?”話裡不知道是懊惱還是彆的。
林雨桐掃了一眼,就知道她過的不好。臉色蠟黃,手指紅腫,這種天在廚房泡著,能好受嗎?她懶的跟她廢話,抬腿就要走。吳姨娘忙喊住了:“聽說四奶奶好心,收留了不少孩子,我這邊……”
林雨桐看過去,“吳姨娘要人伺候,合該告訴三伯和三嫂才是,怎麼問到我這裡了?我那不是收留,是認了兒子女兒的……吳姨娘要如何?”
便是義子義女,那是嫡房認下的,你一個姨娘伸手要人想乾啥?
把吳姨娘一下子給堵回去了,直到林雨桐走了,她還道:“以前這四奶奶,是頂好說話的人。如今金家不是金家了,小門小戶的倒是過的風生水起,也抖起來了……”
林雨桐從大房門口過了,想了想還是轉了進去。一進去就看見正房門口,站著兩排,四個丫頭,四個小子。穿的不一樣,花花綠綠的,跟自家那邊不管男女都是一身灰黑不一樣,這些孩子的衣服多是從家裡帶來的。
此刻看他們站在那裡的姿態,都是大戶人家下人該有的姿態。
林雨桐皺眉,倒是先還沒說話,隻進去問小徐氏,“家裡添了人,要買糧食就的去村裡零碎的買……要是要,我打發人告訴我家爺一聲……”
當然要了,“也不要好的……就是雜糧粗麵,如今不比以往,養不了副少爺副小姐……”
可這大冷天的,叫站在外麵你又於心何忍?
估計是金伯儀這兩天的精神還是短,顧不上這些吧。她就說:“……這麼凍著,再給作出病來。大哥和瑞哥兒本就病著,這些孩子再要發個熱著個涼,過人了該怎麼辦?這咳嗽最怕的就是著涼發熱……”
姚氏忙道:“四嬸說的是,不行叫到廂房裡練規矩去。我這就叫她們先熬薑湯,一人灌上一碗再說……”
小徐氏強笑了一下,“倒是叫弟妹替我操心了。”
得!好心人家不領。當然了,好心也不是對著她的,不過是可憐幾個孩子罷了。
林雨桐再沒有去三房的興致了,回家來,凍得從裡到外都冰冰涼,上了炕,久兒就端了熱茶來,“娘喝。”又低聲道,“三房的琳姑娘來了,在書房陪姑娘做針線。”
話音才落,琳姐兒就進來了,“來的時候聽說四嬸出去了,我這等著給您請安呢。”
林雨桐就招手,“下麵冷,上麵坐。你娘呢?怎麼放了你出來?”
“我娘陪著琅哥兒,我左右也無事,聽著這邊熱鬨,就想過來瞧瞧。”琳姐兒嘴上這麼說著,其實是受不了家裡的氣氛。娘非要弄倆妾在家,這倆又不是懂規矩的人家出來的,嘴裡葷素無忌,她實在是待不住才過來了。
不想,過來看到的全不似自家一樣。娘總說好好的侯門府邸,如今如何如何,都是些頹喪的話。一時覺得淒涼的很。可一牆之隔的四房,卻叫人覺得,滿是興旺之家的征兆。
門口打掃的乾乾淨淨,一進門,小幺就出來了,憨態可掬的樣兒行禮,雖然不知道是誰,但還是將人往裡麵請。一邊請一邊稟報,“……有個好看的姑娘來了……”
於是,西廂房裡,珅哥兒和琪哥兒就迎了出來。
珅哥兒把手上的袖籠遞過來:“二姐帶著,怎麼就這麼過來了,多冷。”
袖籠裡溫熱,戴上可暖和了,她就道:“聽著熱鬨,就來瞧瞧。”
琪哥兒就拉她:“二姐過來瞧。”
原來西廂布置成了學堂,坐在炕上或是圍著火盆的,好幾個小子,像是在認字的模樣。琪哥兒又一通的介紹,這個是金麒,那個金霸,還有金石,金世遺……帶您來的是金嗣……金逸出去了,金雙她們跟妹妹在裡麵……
好熱鬨的景象。
一進正屋,一個小丫頭就迎過來,不知道怎麼稱呼自己吧,隻抿嘴笑,然後把她往裡麵帶,進去就見二嫂和璿姐兒在小炕上坐著,幾個丫頭在桌子上擺弄布,又是量又是剪的。小爐子上咕嘟嘟的冒著熱氣,一股子薑棗的味道撲鼻子,帶著暖意。
她突然覺得,窮其實也沒什麼,這麼過火,也挺好的。
這會子挨著四嬸坐了,心也不由的平和起來,“我過來,是想問問二嫂和三妹,要不要跟我一塊去,看看二伯母。”
林雨桐麵無異色:“是傷寒……過人的。老太太打發了人伺候,你們就彆過去了。”
啊?
琳姐兒傷感了起來:“我和大姐練字學琴,都是跟著二伯母的。要這麼著,我更得去看看。”
她說的大姐,是說瓊姐兒。
一說到瓊姐兒,林雨桐就有些走神。正出神了,錢婆子在外麵道:“奶奶……老太太叫來稟報,說是大老爺一家,半個時辰之後就到家了。”
半個時辰就到家?這可算是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