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歲月(22)
李奴兒的長相太特殊了!
特殊到放到學堂, 彆說彆人不好接受, 便是金伯儀都不好接受。
但不管他接受不接受,四爺還是先帶著他去見了金伯儀。金伯儀隻看了一眼,但還是先遣了這個少年出去, “羊群裡落入一隻狼, 會如何?”
就是這個道理!
也正因為知道這個道理, 珅哥兒才不敢將他往學堂帶。但是,金家有教無類的話已經喊出去了,就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
珅哥兒都明白的道理, 四爺怎麼會不懂?
金逸跟著四爺走了, 珅哥兒才問“我大伯不會收的, 爹何苦帶人去一趟?”
林雨桐看了這個孩子一眼,這小子就是太純良了。太過純良是好事,但純良不意味著不能有自己的手段。
她就攤開了說“狼性難馴, 你不將他的所有的路都給堵死了,他肯‘屈就’?”
珅哥兒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爹要收弟子?”
四爺收弟子很挑剔的,到底收不收, 還得看看再說。
果然,這隻狼崽子還是被帶回來了!是帶著一身的倒刺, 被帶回來了。就見他嘴唇固執的抿著,雙拳緊緊的攥著。這個孩子,真正好的在於這性子, 可真正壞的也在於性子。
教他本事不難,難的是不能磨滅掉他的狼性的前提下,得叫他學會自控。
林雨桐看了一遍瞧熱鬨的金雙一眼“去把挨著結巴叔的那間房收拾出來,給他住。”
金雙又打量了這個長的不一樣的小子一眼,然後應聲去了。
李奴兒愕然的看林雨桐,又看四爺“……你們收我?”
“怕我們沒本事?”林雨桐看他,似笑非笑,然後將手裡的針線放下,“跟我來!”
李奴兒本就是桀驁的性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這是隻有隨時都準備拚命的人才有的架勢。
四房的正屋門口,是難得的一點平整的地方。很能活動的開。
靠著石頭的欄杆,放著一排的武器架,自家這些孩子,主要練習的還是qiang法,林雨桐順手拿了一根,朝李奴兒示意。
他隻擺出那種攻擊的架勢,看的出來,他沒學過。但一擺出架勢,一雙眼就真跟一頭狼似得,惡狠狠的。
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惡狠狠的給撲了過來。
林雨桐輕巧的避開,qiang花一挑,一qiang給挑起來,順手就給甩出去,砸在石頭地麵上,發出‘碰’的聲響。這要是骨頭沒受損,才見了鬼了。這小子愣是又爬起來,哪怕嘴角已經見血了,還是一樣不要命的衝過來,其實這左挪右騰的已經很有章法了,這是自己打架打出來的經驗。可在林雨桐眼裡,還是太小兒科一些。如此再三的摔到地上,這小子卻越來越狠,越來越不要命,再起來就是衝著長qiang的尖頭衝了過來,悍不畏死的架勢。
林雨桐一棍子下去將人敲暈了了事。
把人敲暈了,她左右看看,連聽到消息趕回來看熱鬨的金霸都想躲。
“去哪?把人抬進去,摁在水桶裡洗一洗。”林雨桐把武器放回該放的地方,這稍微動一動,還有出汗。
金霸站著沒動,直到林雨桐把手裡的家夥放回去了,這才訕笑著過去。主要是有點怕的,他是知道娘比較厲害,但教他們的手段也比較溫和,誰知道今兒一見……才知道……以後最好老實點,誰都彆想偷懶。
李奴兒醒來的時候都是晚上了,渾身疼,肚子餓。他警惕的刷的一下睜開眼,蹭的一下坐起來,肋骨疼的他齜牙咧嘴,但到底也沒叫嚷出來。然後左右看看,情形好像有點不對。屁股下麵的炕是熱的,不是自己冰涼的稻草毛皮堆。身上的被褥是新的,是一種好聞的香味,不是牲畜身上的那股子味兒。天冷了他靠什麼活下來了的,靠的就是養著的大黃狗活下來的。可今年入冬之前,老黃狗也死了。他就連最後的一點牽掛也沒有了。
這裡很暖和,是除了老黃狗之外,唯一給他溫暖的地方。
炕頭的爐灶上,水咕嘟著,下麵該是點著火吧,那火照的半間屋子都明晃晃的。
再低頭看看身上,有人給換過衣裳了。身上的是一身白色的,沒有染過的裡衣,很舒服,從來沒穿過的。摸了摸傷口,裹著厚布,身上有一股子藥香味兒。這跟他在林子裡找來的草藥不一樣,味兒好聞的很。
林雨桐進來的時候,這小子正跟狗鼻子一樣,四處聞呢。
“聞什麼呢?洗過了。”林雨桐端著托盤放在炕桌上,把這小子嚇了一跳。
走路都不帶有聲的!
他知道,這是碰上有真本事的人了。
然後二話不說,從炕上就跳下去,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頭貼著地麵,屁股卻撅起來。這是一種臣服的姿態。
“想拜我為師?”林雨桐問他。
他仰起頭,不停的點著。
林雨桐沒說答應,隻道“先吃飯。”
他又從地上竄起來,坐在邊上狼吞虎咽的吃起來,動作十分粗魯。一手個小花卷,每個上麵先咬一口,宣誓主導權。然後才稍微緩一緩吃。
一盆子花卷,兩碟子菜,一大碗粥,風卷殘雲,馬上就消滅乾淨了。
吃飽了就好,吃飽了先歇著,“拜師的事,明天再說。”
林雨桐起身走,他不敢攔,隻眼巴巴的看著,直到林雨桐走了出去。
為什麼收這個孩子?
收孩子收上癮了?
四爺和桐桐沒那麼無聊。真有銀錢,真不犯忌諱的情況下收孩子,開幾個育嬰堂的地方都比收到家裡好。金逸這幾個孩子是遇上了,兩人原本打算的是,正好家裡缺人,這些孩子也缺了活路。兩邊剛好,各取所需。到現在為止,四爺和桐桐也是,根據個人的材質,叫他們有獨立謀生的本事。
至於將來回報多少,現在很多都是不可預估的。
也從沒想過什麼回報。
可四爺教養的,又怎麼會沒有回報。人說,一個好漢還要三個幫呢。金家就是這般的情況,大房需要護著,三房那邊也沒有出色的後輩。自家這邊三個兒子,可這三個孩子的資質,說實話,並不算是多好的。
琨哥兒端方的很,珅哥兒溫和,幾乎是沒有攻擊性。琪哥兒倒是靈活一些,可養到十二三歲,很多的性子都已經定型了。後天想掰過來尤其困難。
這要是以後不遇到事情還罷了,若是遇到大事情,這些孩子怎麼辦?
若是金家好的時候,他們將來還能找好的嶽家,這姻親選的好了,相互之間幫襯也是常理。可現如今呢?絲毫助力也沒有。那怎麼辦?
彆看養的那十一個孩子,安置的好了,就是十一個助力,十一條退路。
而李奴兒跟這十一個不一樣,這個孩子調教的好了,四爺是要帶在身邊用的。當初李誠放了十萬銀票在這裡,那錢真不是白放著的。
兩人自有謀算。
這裡已經靠著東北的邊陲了,銀州上下明麵上都換成是順王府的人,這是有利也有弊的。
好處就是自家跟著受益,在這地界,沒人再敢隨便招惹。於順王府而言,這裡經營的好了,也是一條退路。這樣的好處順王府未必想要,但也拒絕不得。這是對金家的照顧,未嘗不是對順王府的試探。或者說,許時忠等著順王府犯錯!
順王府不是想退就能退的,既然不能退,那就得主動麵對。於是,銀州的事,就成了風險與機會並存的事。
四爺跟李誠商量的事,林雨桐大概心裡有譜……這邊關說起來,安靜了也得有三十年了……還能安靜多久,這都是不好說的事。很多事情,這不都得未雨綢繆嗎?
這李奴兒上門來,四爺歎“許是運道!”
誰的運道?
四爺低聲說了一句,林雨桐便驀然變色。
結果第二天早上還沒醒呢,金雙就在外麵喊“娘……娘……快起來看看……”
看什麼?
四爺沒叫桐桐起,外麵再給冷風吹了。
他披著大衣出去,得!外麵跪著個人都凍僵了。臉上都掛著冰溜子了。要不是金雙起來早要去做早飯,再凍一會子,這小子能凍死在這裡。
凍成這樣,不光凍病了,還凍傷了。
用雪給把身上擦了,然後才敢給用溫水擦,然後才給喝點溫水。人倒是出了一口熱乎氣。
把林雨桐給氣的“你不要命了!”
“您不收我……我就沒活命的地兒了……”李奴兒睜著一雙眼睛,“我生的卑賤……可我也是大周人……”
林雨桐心說,四爺會收的。這小子這張臉,四爺昨晚就說,是出將入相,位極人臣的麵相。這話叫林雨桐心裡都沉甸甸的。大周朝容不得這張臉,可要是位極人臣,他……該是誰的臣?
那麼現在,他還念叨著他是大周人。趁著他的意識裡,還知道他隻大周人的時候不收了,更待何時?
“……我生的卑賤,但我也曾是大周人。”
此刻的京城,大內皇宮之內,黃燦燦的床幔之內,鳳榻上躺著個美貌的婦人。這婦人此刻麵容蒼白,頭上大滴的汗往下流……
這個異族長相的人是誰,他為何在金鑾大殿上……他的眼睛像是餓狼……要狠狠的撲過來……
她的腦子裡正琢磨著這句話,就見那人手裡拿著刀,將冷森森的刀從刀鞘裡抽了出來,朝自己揮舞了過來。
啊——
這婦人一下子就坐了起來,然後驚慌的四處看看,才抬手捂住頭夢!夢!又做夢了!
外麵傳來丫頭的詢問聲“娘娘?”
這美婦‘嗯’了一聲,問說“幾更了?”
“回娘娘的話,三更了。”
才三更!
還早!
外麵有問“娘娘要出恭……”
不用,“你下去歇著吧。”
美婦又躺回去,帳幔阻隔了燈光,裡麵有些朦朧。但她知道,帳幔外燈火通明。自打開始做奇怪的夢,她這邊夜裡的燈就不曾熄滅過。
頭一次做奇怪的夢,夢見什麼呢?
是了!夢見……夢見哥哥死了。被一杯毒酒給殺了,那被酒就是自己遞到哥哥手裡的。
然後……然後什麼都不一樣了。
自己的弟弟時思許是得罪的人太多了,被人給生生打死了。可他得罪的人再多,得罪的最狠的隻有金家的老四。
可惜啊,金家的老四現在還活著呢。嗬嗬!活著……暫時叫活著吧,不急!不能急!不能逼急了哥哥。
可這心裡的恨怎麼也消不了,哪怕知道那是夢……可夢裡弟弟死了……弟弟的媳婦被周家接回去了,再然後……這個周氏還嫁人了……嫁給誰了?嫁給誰了?
夢裡沒有,她隻知道周氏喜氣洋洋的穿上喜服,一臉的嬌羞蓋上了紅蓋頭。
嫂子金氏一點也不管,隻帶著英姐兒回了娘家。還是英姐兒有良心,時不時的願意幫襯弟弟留下的那些個庶子庶女,沒叫人欺負了去。
她心裡不知道哥哥為何會死,她那段時間的計劃不是那樣的……然後那天,她看見了夢裡的那個酒壺,情景就像是重演。臨了了,她將兩杯酒換了……果然,死的是金仲威。
她原本不知道皇上是要殺人的!
至於她原來以為的是什麼……她自己都有些忘記了。自打時不時的做奇怪的夢以來,好似她的腦子就不怎麼清楚了一般,很多不久之前的事就會忘記。
是的,死的是她本來及其熟悉,甚至是愛慕過的男人,她也愧疚,也曾惶惶不安。可是……緊跟著她又做夢了,夢見哥哥死後,她的皇後之位沒保住……李昭站在她的麵前,說著叫她渾身冰冷的話……那些話是什麼,夢裡聽不清楚,隻那種仿若掉入冰窖的感覺,卻那麼清晰,怎麼也忘不掉。
在李昭的背後,站著金仲威,他冷冷的看著。不知道是看著自己還是看著李昭。
她沒工夫注意這個,因為夢裡的她好像是被什麼人給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一個女人……她隻能看到她的繡鞋,點綴著夜明珠的繡鞋。然後這雙繡鞋跟李昭腳上的龍靴並排,然後走遠了……
再然後……她就醒了。
她知道,李昭會廢了她,會找其他女人來做皇後。這個女人是誰,她不知道。最近,她一直想努力的再夢一次,她一定得看清楚此人是誰……可是結果,卻再沒出現過那個女人。
反倒是又夢見了一次自己走出冷宮,那時候的自己,白發蒼蒼,身形佝僂,但她卻出來了……她不知道接自己出來的人是誰,但她知道,絕對不能重複被廢後,被打入冷宮的命運。
於是,李昭就那麼中風躺在那裡,他不會再讓他有機會站起來的。
她原本想著,她還有皇兒。可是噩夢再一次來了。她又夢見,她身在冷宮中,一個蒼老的太監一巴掌將她手裡的冷飯打掉,他說“……休要再鬨……皇上是不是你肚子爬出來的,自己沒數嗎?還想做夢當皇太後……皇太後高坐宮中,豈是你這等賤婢能比的?”
這一夢醒來,她的心徹底的涼了她寄托著希望的皇兒,竟然舍棄了她這個母親!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大皇子而已……誰也不能成為自己的障礙!誰也不能!
但心裡越發的耿耿於懷,有人取代了自己的皇後之位,還奪了本該屬於自己的皇太後之位……成了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這個人是誰?
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越是想看清楚,就越是看不清楚。她急切的想做夢,一定要找出這個禍害來!可誰知道,這次,這個夢更奇怪。夢裡出現了一個他壓根就沒見過的異族人,荒謬!異族人怎麼可能站在大周朝的金鑾殿上?
他是誰?
他跟自己有什麼關聯?
他對以後的局勢有什麼影響?
隻要一想,她就會頭疼。但不管他是誰,他朝自己亮出了兵刃……卻做不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