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大嫂是個和善的圓臉婦人,是岑氏的親嫂子。說的那個姑娘,是隔房的侄女。
大家族是這樣的,相看的時候,叔叔伯伯嬸嬸嬸娘的,覺得好了,替侄女做主定婚事是常有的事。
林雨桐跟人家見禮,問候了一遍家裡的老小都好,路上一路可好走。說的都是些家常話。
她注意到了,跟在岑大嫂身邊的,有個鵝蛋臉,身材稍微有些豐腴的姑娘。她微微低著頭,穿的很素淡清雅,嘴角含笑站著,沒人介紹,沒人搭話,她也不局促。
岑氏見林雨桐看到了,就拉了這姑娘過來,“這是我們家七娘。”
岑七娘笑著上前,福了福身,“見過四奶奶。”
林雨桐一把將人扶起來,手一搭上去,身體狀況就知道了。這是個非常康健的姑娘。
至於長相,鵝蛋臉,柳眉杏眼,倒是好相貌。除了鼻翼有幾點雀斑之外,說不出哪裡不好來。
林雨桐將手上的白玉手鐲取下來套在她的手上,“倒是小姑娘帶著,更清雅。”
岑氏又叫給孫氏行禮,孫氏知道是來相看的,本也有準備。拔了一根簪子愣是給插在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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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次見,有個印象就過了。岑氏叫七娘跟瓊姐兒她們在一邊說話去了。隻留下四個人在這裡聽戲說話。
在外麵,說不了多深。不過是說南邊的風土人情等等,這些交易應酬的話。
岑七娘坐在後麵,用眼角的餘光觀察這個金家的四奶奶。她是很早就知道這個人的,因為家裡從來把瓊姐兒當外孫女,一直節禮就沒斷過。也知道這位四奶奶跟岑家高嫁順王府的姑姑是極好的關係。姑姑三五年都不回岑家,但在府裡說起來,誰不說姑姑是個貴人。因著姑姑在王府,岑家在江南的名聲越發的盛了。便是作為閨閣女兒出門拿交際,也多是以她們這些姐妹為尊的,處處都有人巴結著。
岑家教養閨女自來的說法都是,跟兒子一般的教養,經史子集,琴棋書畫,該學的都得學。不是為了得個才女的名聲,而是為了明事理,養性情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岑家的姑娘才越發的被人追捧。她一直也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可看著這位四奶奶,她還真覺得岑家那套跟男子一般教養女兒的話說出來羞人。
說起來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跟姑姑是一樣的年紀。可坐在那裡,愣是瞧著比姑姑年輕好幾歲。說是二十七八歲的婦人也有人信的。她隨意的坐在那裡,跟誰都笑語嫣嫣,可很快就會發現,不過幾句話的工夫,她就成了中心。幾句話,就能把聊天的人都拉過來,誰說的不合適了,她兩句話,話題自然就切換了。甚至反應遲鈍的人都未必察覺的出來。
這是個非常厲害的婆婆。
在來京城之前,娘和家裡的嬸嬸們就說:若是嫁去金家大房,要是大奶奶在的時候,家裡是真不放心。要是四房,就沒事。這位四奶奶在邊陲長大,沒那麼重的規矩。以咱家的教養,再沒有不滿意的。
可如今看,全不是這麼一碼事。
瓊姐兒隻看著姑娘從落落大方,到有點局促,心裡稍微滿意了一些。一直不緊張,要麼是自視高,要麼就是不太看重這次相親。這兩者,都不是好事。
看了戲,回去的時候瓊姐兒跟林雨桐一輛車,在她耳邊說了:“……我瞧著好。不論是長相,還是家世上看,都沒有大問題。這人品,卻不是見一次就能瞧出來了。今兒聽說,她在京裡要呆個半年,回頭我也弄個花宴還是什麼宴的,多請她幾次,再看看。”
“你好好呆著吧……”林雨桐點了點瓊姐兒,“知庭現在當差,你跟著也忙了。應酬不少……”
瓊姐兒擠著她娘,“我也想著顧著這頭,可我要是隻忙我家的小日子,我婆婆該不樂意了。祖父這一病,我家那位老爺子急著往上衝。可衝上去沒用呀,有祖父一句推薦這就不一樣的。祖父的地位,等閒不是說替代就能替代的。老爺子聽說遞了幾次帖子,都叫我爹給推了。我婆婆這不是把勁兒都使在我身上了嗎?見天的打發人看茂哥兒,問這個問那個的……”
這邊母女倆小聲的說著話,那邊順王府的馬車上,岑大嫂也拉著侄女的手,問說:“怎麼?怯了?”
岑七娘搖搖頭,隨後又點點頭,第一次不自信起來,“……就怕人家看在姑姑的麵上,答應這親事。”
岑氏哭笑不得,“她那樣的人是能為了看誰的麵子拿親兒子的婚事犧牲進去的人?斷斷不會!她若是顧慮多,當初就不會應下。便是現在因著什麼沒瞧上,也斷不會傷了咱們七娘的麵子。她看人很有一套,嫂嫂隨後見了她那侄女婿你就知道了。不知道從哪裡挑出那麼一孩子來。聽說如今在禁軍裡,眼瞅著也是前程無量……金家不行,咱們七娘的婚事,還少不得落在她身上。”說著,又看七娘,“金家四房的事,我大致跟你說過。那邊對幾個養子養女,都極為看中。就說那大郎,好些人家都願意把庶女嫁過去,那不好的人家,我都不敢上門去說的。養子尚且調|教的如此出色,他家的長子,外人平時不大見,可見了的人沒有不讚的。端方穩重,言語不多,人卻極為機變。我們家那位爺恨不能把我家的幾個小子送過去叫教養兩年才好呢。所以,往後這跟那邊打交道,這些個養子養女,萬萬不能瞧不上。再不濟,那是共患難過來了。七娘啊,能顧著患難情分的人……這樣的人家,嫁進去人心裡踏實。”
岑七娘若有所思,然後微微點頭,“姑母,七娘知道了。”
等回了府裡,岑七娘下去了。岑大嫂才拉著小姑子的手,“彆的倒是罷了,隻是前頭娶的那個白氏……是不是真斷乾淨了……七娘還是姑娘,可咱們是過來人。這男女這點事……最怕的就是舊情複燃!”
岑氏苦笑:“七娘是我的親侄女,我能害她?”她這才低低的將白氏的事大致的說給打掃聽,“那就是個掰扯不清楚的糊塗蛋。後悔了……可後悔有啥用?情分早就作沒了。七娘這孩子,性情溫順,大度謙和。又不是一味的擔不起事來……更乾不出白氏那樣的糊塗事。這金家啊,還有一樁彆家沒有的好處。那便是爺們房裡乾淨。咱家的姑娘什麼都好,就是在咱家慣的,沒見識過姨娘厲害之處。說到彆的任何一家,哪個爺們房裡沒人呀? ”
這倒也是。
岑氏就道:“有那沒娶妻的,可房裡好幾個丫頭開了臉了,說是沒庶子庶女,那你能知道那些丫頭肚子裡懷了還是沒懷?”
岑大嫂就道:“有機會了,我也見見人家那孩子……”
應該的。
岑氏就笑,“大嫂放心,那林氏是個極為講究的人。隻要是有意咱們家的親事,就這幾天,必是會打發琨哥兒過來一趟的。叫七娘順便也見見!”
晚上回去,吃了飯,林雨桐把琨哥兒單獨留了下來,將岑家的事給說了,“……這幾天,來家裡送帖子的不少,出去碰見人,也多是打聽你婚事的。如今,給你說親的人很多。但我跟你爹商量了再商量,從妥當上來說,還是岑家。你還想下場試試,文官這一路,繞不開岑家。他們家能給你的助力,彆人家還真替代不了。再說那姑娘……瞧著沒什麼不妥當。但是這過日子嗎?一個生人融合進一個家庭,這本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慢慢來嘛!隻要沒有大的品性上的問題,婚後你慢慢的教……”
看著下巴上已經冒出胡子茬的大兒子,一臉沉穩的聽著,像是在聽彆人的事,她這心裡還真挺不得勁的。
有些事,當娘的說好像效果也不是多好。
她求助的看在炕上逗綏姐兒的四爺,四爺將孩子往炕裡麵放了點,然後下來,拍了拍琨哥兒的肩膀,“走!出去走走。”
綏姐兒扶著炕桌站起來,對著琨哥兒憋著嘴喊:“爹……爹爹……”
兩聲叫的,琨哥兒的眼神都能化成水,過去掂了掂綏姐兒,“爹爹一會回來叫咱們姐兒騎大馬好不好?”
綏姐兒摟著琨哥兒的脖子不撒手,“爹……爹爹……”
才學會的,這孩子說話算是表早的。叫的含混,但確實開口了。不會叫娘,但是會叫爹了。
這麼大的孩子,大人根本就抗拒不了。
林雨桐將孩子的小鬥篷給披著,“抱著去吧!”
琨哥兒將孩子裹好,這才跟著他爹的腳步往出走。
四爺回頭看著十七八歲還是少年人模樣的琨哥兒抱著孩子,心裡也有些軟。他說琨哥兒,“哪怕到了現在,我還是要說……跟白氏的婚姻,你也有錯。兩口子之間出現問題,從來不是單方麵的。這一點,你承認嗎?”
琨哥兒點點頭:“是!兒子……也曾反思過。如果能多些耐心,不是一味的責備,她能信任我多過信任徐家,或許許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在給白氏送藥的時候他見白氏了,也這麼說過了。
當時白氏哭了,他鼻子也酸了。
哪怕是恨過的人,可那個人曾是枕邊人,看到她成了那個樣子躺在那裡,誰都會心軟的吧。
四爺就問說:“你得確定,跟白氏到此為止……”
“是!”琨哥兒將綏姐兒在懷裡緊了緊,“她也沒有再回金家的打算。我答應她,以後叫綏姐兒一年去兩次彙慈庵,叫她見見。不認,就是看看孩子。等孩子大了,若是想認生母的時候再說。我也跟她說了,我會再娶,若是後來人心腸慈悲,對綏姐兒真心,我會考慮將綏姐兒記在新人的名下,當親生的撫養……”
這個決定四爺不置可否,轉了話題說道岑家這親事,“……這不光是跟岑家聯姻,這也是跟順王府聯姻的意思。往後的局麵不好說,咱們得隨時做著幾手準備,你得明白這個道理。但是跟人家姑娘相處,彆總懷著戒心……人這這一輩子長著呢,按照老太太的壽數算,你們往後還有四五十年要過呢。她在娘家也就呆了十幾年,可往後跟你要過幾十年。為了跟你過幾十年的人,你花幾年時間,慢慢教她就是了。彆把她當成你跟綏姐兒之外的一個生人,你得把她當成你身上的骨頭身上的肉,她出了差錯,那就是你的差錯。但她哪疼了,哪不舒服,那就是你疼了,你不舒服了。人說夫妻一體,這可不光是說榮辱與共,禍福同當。這道理你得明白!”
琨哥兒有些臉紅,但還是點頭。
他是信這個話的,父母就是眼前的例子。父親是高門出身,母親卻是人儘皆知的長在邊陲苦寒之地的小門小戶人家出身的姑娘……可兩人結發二十年,如今,再看母親,她身上全是父親的影子。她說話的語氣,做事的方式,跟父親越來越像了。有時候,兩人都不用說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彼此什麼就都明白了。
在父母成親之前,他們也是陌生人。是兩個出身相差懸殊的陌生人。可最後,兩人成了一個人。有時候母親說話,他都不清楚這是母親自己的意思,還是母親轉達父親的意思。
“我試試!”琨哥兒摟著綏姐兒,這次,我耐下心來,用心去試試。去了解一個人,然後,試著像敬重大姐一樣敬重她,像包容妹妹一樣包容她,想心疼綏兒一樣心疼她。大概……也許……總會不一樣的吧。
四爺能提點的就這麼多了。婚姻這種東西,沒有什麼可以參考,全憑兩個人去摸索,“那明兒,你去一趟王府,給你誠二叔送點東西……”
是!
綏姐兒在她爹懷裡睡了,父子倆沒在外麵多逗留,帶著孩子回來了。
等琨哥兒走了,林雨桐將孩子交給奶娘叫她帶著去睡了,這才問四爺:“說透了?”
桐桐是怕琨哥兒因為頭一段婚姻心裡存了陰影。四爺知道這一點,“瞎操心。對孩子來說,沒有什麼哪種經曆是白經曆的。該學乖的總得學乖的。”
那就行!
林雨桐又想起一事來,“這幾天,三房那邊對我欲言又止的。怕是想把太太和吳姨娘接回來……”
兩人還在許家呢。
四爺點頭:“許時忠正等著我登門呢。罷了!琨哥兒這邊你看著安排,我明兒先去許家一趟!”
許時忠看著一身富貴閒人打扮的小舅子被人帶進來,他揉了揉額頭,指了指凳子,“……舍得來了?”
四爺順勢坐了:“是為軍需的事頭疼?”
許時忠揉著額頭,“這就是我不喜歡文臣的原因,嘴上一個比一個清高,但爭搶起來,一個比一個吃相難看。這會子恨不能彈冠相慶,覺得他們是出了頭了,叫我退了一步。可卻沒有一個站出來,問問這後續的軍需怎麼辦?真以為韃子是紙糊的,真以為你二哥是常勝將軍,能百戰百勝?哼!”說著,將折子扔過去,“你看看!你看看!”
四爺沒看,接了在手裡轉了一圈,又給放回去,“不用看我也知道說的是什麼……咱隻說著軍需……誰想冒頭這活給誰啊!你總得讓人家有個出頭的人吧!”
“可要是給我乾差了呢?那就要了二哥的命了!”許時忠擺擺手,“你想的太簡單了。”
“是你對文臣的偏見太大了。”四爺點了點那折子,“若是這個人乾不成,就有盯著他位子的人能乾成。你扔一個誘餌過去,能解決一大串的問題,為什麼非得壓在手裡親力親為呢?”
屁股決定腦袋,這話真沒錯。許時忠雖說大權在握,可少的卻是帝王該有的手段。
四爺把話挑的這麼明白了,他還有些猶豫。
猶豫不決,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四爺就說:“你進宮去問問李昭。在對遼東的戰局上,他的心思跟你是一樣的。不會在這事上給你動心眼。”說著,他就起身,“我接太太回去了。”
許時忠擺擺手,不甚在意的樣子,“想接就接吧!不過英姐兒估計得跟著。你看好她,彆叫她出去闖禍。如今不同以往了……以前不敢冒犯她的,現在未必不敢……”
四爺一一都應了。許時忠卻沒等到四爺帶著徐氏走,就先一步進了宮了。
李昭對許時忠說的這個法子有些詫異,事情本來就該這麼做的。手握權柄的,從來都是以人製人,以人製事的。可惜,許時忠對這一點領悟的一直不算透徹,這是誰給他指點了。
他不動聲色,“先叫賀家去辦吧。賀家辦不了,自會有能辦的人冒頭。就這麼著吧!”說著就看許時忠,“宜安給你出主意了?”
許時忠搖頭,“是武安!叫他閒著實在是可惜。”
哦!
李昭不說話了,竟是武安,“老師倒是藏著不少好東西教給他們兄弟了!老四處事……很有意思!”
什麼意思?
等許時忠出去了,李昭才冷著臉跟文氏道:“意思就是……老四用的是平衡之道,帝王之術。”
帝王之術?
許時念看著小太監,“陛下當真這說金四爺的?”
小太監忙不迭的點頭:“……是……親耳聽到的!”
許時念轉過身來,臉上蕩出幾分笑意來……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