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隗辛曾經目睹它的變化。
同樣是在回歸日,那天她看到自己的沙漏中有沙子上浮變成紅色,接著對麵的天平中也有三粒紅寶石憑空落下,隨後天平的右端微不可查地上升了一絲絲。
隻要選擇還在繼續,隻要有更多的玩家參與選擇,那麼藍沙子就會倒流,不平衡的天平將變得平衡。
隗辛在穿梭世界時看到的高舉天平的影子屬於梅爾維爾,在令人難熬的夢境維度和起起伏伏的冥河中,他是不是一直坐在船的另一頭,注視著眼前的天平,看最終有幾顆寶石落下?
明明這艘小木船上隻有隗辛一個人,可她始終覺得自己似乎在和另一個看不見的朋友麵對麵坐著,她麵前是沙漏,對方麵前是天平。
他們保持著默契,在沉默中等待,安靜地注視著眼前之物。所有參與這場遊戲的人都是他們的棋子,但是對於棋子他們隻引導,不逼迫,僅僅是默默進行著這場與神明的博弈。
對於隗辛來說,一共有三種結局。
第一條結局是覲見黑巫師,成神的同時也變成祂的奴仆。
第二條結局是被灰巫師盯上,然後吃掉。
最後一條結局是拖延,無限地拖延下去,蒙蔽神的視線,直到遊戲重啟,世界融合的一天到來。
不排除還有其他的解決路徑,隻是隗辛目前沒有找到。在她今後的人生裡,她要追尋的目標多了一樣——尋找第四條路。
隗辛一直覺得,梅爾維爾提醒隗辛不要去覲見神,除了那條路是錯的這個因素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他的仁慈。
他不忍心讓隗辛走上和他一樣的覲見之路,因為他體會過,知道這有多麼痛苦,所以他提醒她去選另一條。這條路足夠長,也充滿了不確定性,說不定她走著走著會遇到岔路口,這條岔路口通向的是新的希望。
“希望嗎?”隗辛輕輕點了一下沙漏,看著其中閃爍著微微光芒的沙粒。
她閉上眼睛,從夢境中掙脫,回到了現實世界。
隗辛摸著身下柔軟舒適的大床,伸了一個懶腰,像是要把一天的疲憊都給趕走。
“亞當。”她突然連上亞當的端口,在數據連接狀態下認真地說,“我覺得我必須活得久一點。”
“嗯?”亞當傳遞疑問的情緒,“你一直都在努力地活著。”
“不,我的意思是久一點……比普通人活得要久一點。”隗辛認真地說,“那條路太長太長,我沒有把握能在餘生的幾十年挖出正確的路,如果我自然死亡,我就要去覲見神了,屆時遊戲很可能也會繼續開始……為了我自己,也為了我的世界,既然用了‘拖’字訣,那就拖得越長越好,直到我開辟第四條路。”
“我明白了。用上現在最頂尖的醫療技術,在身體不發生惡性病變的情況下正常人可以活到一百二十歲,高等級覺醒者可以活到一百四十歲……當然這個數字是因人而異的。”亞當說,“聯邦延長壽命增加細胞活性的技術也有了點突破,可以大大延緩衰老。另外你已經是聯邦目前已知的最強的人類了,你的壽命說不定會比預期的還要長很多。”
“那看來情況還是比較樂觀的?”隗辛琢磨。
“可以這麼說。”亞當說。
它傳遞過來的“情緒”忽然變得輕柔又緩和。
“其實這個問題也是我一直在考慮的。”
“你在考慮我的壽命問題嗎?”隗辛問。
“你是個很清醒很通透的人,隗辛。我在想你麵對死亡的態度會是怎麼樣……你一直在努力活下去,你對自己的生命無比看重,你想要活著,但我不確定你想不想長生……因為你太清醒,所以我覺得你會坦然地接受‘人類的壽命是有極限的’這一事實,平靜地離開。”亞當說,“我總是有私心的,我不想讓你離開。也許是我學會了人類的貪婪,我總想讓你陪伴著我,一直陪伴著我。”
“我知道人類的壽命有極限,我也會接受。”隗辛好笑地說,“但接受的前提是我死了之後就是平靜地死了,不是去冥河覲見神啊!”
亞當貌似鬆了一口氣,在它開口說話之前,隗辛搶先一步說:“謝謝你,亞當。”
她頓了頓,嘴唇抿了一下,然後又露出微笑:“假設我的生命遠超普通人,一想到在我今後的漫長人生裡都有你的陪伴,就感覺輕鬆了不少。”
“不要對我說謝謝,隗辛,因為我同樣想要對你說謝謝。”亞當輕聲說,“於我來說何嘗不是這樣呢?我的生命如此漫長,一想到我將孤獨地度過幾十上百乃至上千年的時光,我就會感到絕望。但是現在,我得知你剩餘的漫長人生我都可以參與其中,我就感到無比滿足。如果有一天你平靜地離開了,我也會和你一起離開。”
“你扯得有點遠了,”隗辛笑了笑,“我們應該立足當下。”
“你說得對。”亞當說,“立足當下——你該休息了,隗辛,好好休息,有個好身體才會有未來。”
“那麼……明天見,亞當。”隗辛拉上被子閉上眼。
“明天見,隗辛。”亞當說。
燈光自動熄滅,智能窗簾自動合上。
一切歸於黑暗,但是明天仍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