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從這裡掉去,彆說生還,就連骨頭渣子都不一定找得到!
說時遲那時快,登山鎬敲在山體上聲響令人牙酸。
那個同行的女記者,一手握鎬,一手已經抓住了整個人半身栽出山道的老汪!
“不許亂!”班長第一反應便是一聲大喝,隊伍半絲不敢亂動,前後兩個戰士搶上去協助,將已經完全失去平衡、隻靠寧馥一隻手才沒有跌去的老汪拉回來。
一百六七十斤的大男人加上一台將近二十斤的設備,她竟然死死拉住了?!
常年低溫堅硬的山壁,登山鎬竟然支撐了兩個人的體,牢牢釘死?!
班長同|誌的心跳頻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飆升,幾乎瘋狂到一張嘴就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幾秒後才終於稍稍平息。
“也是你們記者的基本功?”一向堅毅的班長同|誌喃喃地問。
寧馥:“個不是。”
躺在地上大口喘氣臉色蒼白的老汪:“個真不是。”
老汪歇了一會才站起身來,雙腿還有發軟。經過一遭,疲勞也開始侵襲他了。最後機器也隻能讓戰士幫忙帶著。好不容易爬上去了,他不得不拿出氧氣瓶吸氧。
拍攝任務還真就落在了寧馥這個“後備軍”身上。
老汪:逞強的竟是我自己.jpg
*
寧馥拍完常規鏡頭,又拍了幾組戰士們吃飯的日常。
李小榮拎著油漆,拿個小刷給界碑上的字描了一遍,然後就蹲在旁邊掏出了自己的乾糧。
為了方便攜帶,巡邏組拿的都是蒸好的包子,肉、菜、主食正好能湊一塊吃。不過在這種天氣,包子從屋裡帶出來時還冒著熱氣,現在已經凍得跟石頭塊兒一樣了,要用自己嘴巴的溫度慢慢抿,抿得差不了才能嚼,否則一口咬下去那就是和自己的牙口過不去。
經過剛才的驚變,李小榮瞧寧馥的眼神兒都變了。
之前看她時臉紅,是麵對漂亮姑娘的少男心作祟,現在看她還是臉紅,就純粹是被凍出來的。
小孩兒眼裡已經全是膜拜。
他悄悄問,“你是不是練過?”
寧馥也悄悄答:“沒有,我隻是天生比彆人氣大。”
兩個人像有了什麼默契一樣一齊笑起來。
再說話就放鬆多了,寧馥一邊抿著包子餡兒裡凍得跟鋼絲一樣的粉條,一邊問他,“在這地方當兵,待得住嗎?”
他才十八歲,年輕人正愛玩,對花花世界正充滿好奇和憧憬。嘴上雖說是報效國家,可在這大雪山裡的哨所,他怎麼可能不無聊、不寂寞?
李小榮羞赧地笑了,“待得住。”他回說話要實在多了,“要來當兵就要聽命令,待不住也要待,不能當逃兵的呀。”
“我不乾,也有彆人要乾。”年輕的士兵說道:“乾了就要乾好。”
他怕寧馥不相信自己的真誠,加上一句,“其實我也挺想玩遊戲機。”他興致勃勃地給寧馥講自己以前玩過的遊戲,玩得麼厲害。
“但是現在我在做更厲害的事情。”
他吃完包子,提起桶跑去集合了。隊伍很快要返回,否則天黑來後路就不好走了。
越過雪山,穿過冰澗,日複一日沿著邊境線漫長地行走,帶一桶紅油漆,三個凍硬的包子。
就是他的使命。就是他們的職責。
人的一生總有某個時刻,需要堅守自己的決定。一個說“就是我,就是我的選擇”的時刻。
李小榮的個時刻,他十八歲的青春,被同時記錄。
一路有驚無險地回到哨所,一天心情大起大落加上跋涉的疲憊,所有人都在看到風雪中哨所的燈光時都覺得渾身一鬆。
幾乎像是在莽莽雪山中待了一千年,終於重新回到了人類社會一樣。
——看見個電燈都有點激動,瞧見廚房冒著氣的蒸鍋更是要熱淚盈眶了。
虛弱又受驚的老汪一回去就癱倒在床,連說話的氣都沒有了,隻一雙眼睛還勉強睜著,跟著寧馥的動作稍微轉動一。
寧馥坐小馬紮上脫鞋脫襪子,在行軍床沿上磕她的靴子,一股融化的雪水從靴子裡滴在地上。
老汪看見她腳上磨的全是血泡。
“原來你也是人啊。”他躺在床上進氣少出氣。
“廢話。”寧馥笑。
老汪道:“是我眼拙,著相了。”
休息一天,他們離開了仙灣哨所。李小榮已經跟寧馥交上了朋友,還很是離情依依了一陣。寧馥承諾給他寄不用聯網的遊戲機和帶子,春天路好走了就寄過來——裡一年有六個月都是冬天的氣候。
李小榮被班長打了後腦殼,但還是開心地直咧嘴。
了山,回到城市裡,寧馥被老汪拉著找了家烤饢羊肉串吃了個狠。大年初三,慶祝新春的味兒還濃。
老汪跟她說了一句話:“你絕對會成為一個牛|逼|頂天的好記者。”
寧馥笑著跟他喝了一個。
把喝得酒酣耳熱的老汪送回招待所,寧馥才有空翻翻手機。朋友圈刷一,蹦出各種春節祝福語和工作黨們難得的休假時光分享。
她整個春節都像消失了一樣,在成年人的禮貌性社交範圍內銷聲匿跡,未免太不像話。
於是拿起手機比劃比劃,拍了一張照片發朋友圈。
從她站的位置,還能看見昆侖山,巍峨沉默,冰雪不消。
發完,正好看見領導也發圖。
鐘華帶人在呼倫貝爾,那有個伊木河哨所,就在地圖雞冠子頂端那塊。滿眼全是雪,馬的眼睫毛上掛著霜。
寧馥點讚。
一秒發現鐘華也給她那一張黑突突蓋著雪頂的昆侖山點了一個讚。
她不由得笑起來。
一秒就見朋友圈評論彈出來——
鐘華:[回來後找我,選題會。]
寧馥:……
剛剛升起那麼一丟丟一點點一絲絲的旖旎,呼啦一子被昆侖山腳的西北風吹沒影兒了。
一年,中視調查記者部幾個人桌上的黃河獎獎杯仿真擺件終於換新了。
回是真的。
寧馥有倆,一個擺著,一個拿回家收藏。
——黃河獎調查性報道:《出道的代價》。作者:中視調查記者部。
——黃河獎攝影作品:《選擇》。作者:寧馥。
前一個是她承諾要給集體拿回來的榮譽,後一個是她給自己的交代。
照片裡年輕的小戰士蹲著,往嘴裡塞他凍得硬邦邦的包子,口中冒出的霧氣模糊了他嘴唇上出血的裂口。他的左邊放一桶油漆,右邊是界碑,上麵描著“中國”。
背景裡漫天大雪。
他眼睛彎彎帶著笑意,也許剛和人說了什麼開心的事。
他說的話也被印在攝影作品的方,就跟在那簡短的標題後麵——
“其實我也挺想玩遊戲機的。”
後來李小榮也成了仙灣哨所的老兵,當了班長,開始替新兵蛋子們操心、抽新兵蛋子們的後腦殼了。
他珍藏了一張照片,據說是一個特彆特彆厲害的記者拍給他的,還得過全國級彆的大獎!他還有一十分寶貝的遊戲帶子,現在遊戲機已經不能用了。
新兵們總是好奇,自家話少臉黑的班長,竟然也有笑得麼傻乎乎的時候嗎?看那臉蛋,還嫩呢!
“班長,班長,講講唄。”總有小毛孩子想聽他當年接受采訪的事兒。
李小榮像攆蒼蠅一樣把他們趕走。
有什麼可說的啊?他當年笨嘴拙舌的,連個話也不會說。他隻是單純地覺得那張照片拍的好,拍得……有一種他自己也說不明白的感覺,每看到那張照片時,就從他的心底湧出來。
他品著種滋味,有點滄桑,但覺得快樂。
*
“寧馥,寧馥,來來來——”
寧馥正拎著早點往辦公室走,新聞中心的主任關童從另一間屋子裡探出半個腦袋來,壓低聲音喊她。
寧馥腳步一拐,進了他那屋。
關童做賊一樣迅速地把門關上,才轉回身來,笑得一臉慈祥地看著寧馥道:“怎麼樣,最近忙不忙?”
寧馥一點兒不打算跟他廢話,直接把話口兒都封死了,“忙。”她簡短道:“所以您有什麼事就說吧。”
秘秘賣關子不好使,關童抱怨,“你看你,哪有麼和領導說話的?”
他看寧馥做出要走的姿勢,趕緊道:“有個活。我想叫你去。”
“國際部最近要往外派一個記者。”
“外”指的是國外。
關童就看見姑娘的眼睛像兩個小電燈泡一樣通電了。
他故作嚴肅:“c地區現在是戰時緊急狀態,很危險,所以我想讓你考慮清楚。另外,”他做賊心虛,“先彆告訴鐘華我找你了。”
寧馥笑了,她晃晃手裡的早餐,道:“一根油條的時間,我給你答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