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寧先生麼忙,不能麻煩她呀!”
寧舒英把手掌心都掐得生疼。
但她也快高高地揚起,仿佛半點兒沒聽出芳丫的話中之意,“我有正事,可不是纏著寧先生浪費她時間的人。”
她轉向寧馥,道:“寨子裡人了,說是60軍的,見你。”
寧馥挑了挑眉,“走。”
鄭家的“求援”竟然真的引了60軍的人。
不過說也好笑,援軍已到,求援的人卻早已用不上了。
對方也的確不是“剿匪”的。
60軍想收編白馬寨。
寧馥和華軒拒絕了。
對方也並不驚訝。
白馬寨可以走的路不多。從壯大伊始,就已經引起了周遭的注意。60軍的這位代表,對寧馥的戰地急救班和白馬寨的立場,都感興趣。
他還順便了一嘴鄭家財物和糧食的處置結果。
寧馥也不在意。
“財物分作兩半,一半留用於山寨中的開銷,一半分山下眾,購買良種,疏通水渠。”
“糧倉已開,鄭家雇傭長工短工,按勞可得。”
對方聽後略顯驚訝。
“做這樣的決定,你們寨中的弟兄,就沒有不服、不願的?”
山匪總慣性地覺得,搶的自然已是自己的,哪有平白分彆人的道理?若是做這散財的聖人,誰還落草為寇?
寧馥是笑笑。
“鄭家的財物,是搜刮窮苦人的不之財。鄭家的糧食,粒粒是長工雇農在田裡種出,天下是窮苦弟兄的天下,山寨發展,就做為天下人說話辦事壯膽氣的隊伍。”
寨中是有人不情不願。
但從這事以後,山下百姓見了白馬寨的山匪,不再是掉就跑鎖庇護了,反而有膽子大的,願意湊上攀談,一二,竟然頗有幾分親熱。
他們也還“上供”,沒送過自家閨女了,但土雞蛋和糧食都不少。
管山寨叫“咱們寨子”。
山匪們中的異議漸漸就消聲了。
對方走之前指了指山寨中欲開的榴花,“顏色好啊。”
寧馥送他下山,臨彆之際握了手。
回華軒她,軍代表最後的話是個什麼意思?
寧馥是笑笑。
“他愛顏色罷了。”她望向華軒,“後若有一天離開白馬寨,你願不願意和我走?”
她語氣溫和,像平平靜靜地下一餐吃什麼。
華軒卻覺得心跳加速。
他點了點。
不哪,不做什麼。
1944夏。
白馬寨議事廳前的銅鑼敲響三聲。
滇緬戰事告急。
軍飛機轟炸。
鬆塗縣早已不是偏安一隅的小鎮。百姓如同驚弓之鳥,能跑得早就跑了,可多得是拖家帶口,故土難離的。
如果連滇南的國也破了,從此後,偌大國土,還有哪裡可以躲避的呢?
緬甸。
緬甸打仗。
這個概念讓許多人茫然、許多人驚駭。
這兩個字不算陌生。鬆塗縣已駐守國,緬甸,實際上比口口相傳的上海、北平,離他們都更近。
不同的是,裡有凶殘的寇,裡不是中國。
說得好聽,叫做為國出征。
講得實際,就叫戰死他鄉。
即使是最最缺乏軍事常識的人,也知道出國遠征,是個什麼概念。
這場戰爭的慘烈,哪怕是躲在這小城裡試圖偏安一隅的,最最軟弱的懦夫,都一清二楚。到一個陌生的國度,與些傳說中幾乎非人的侵略者作戰,已經被大多數人默認為送死。
馬革裹屍,再不能歸家鄉故土。
寧馥聲音沉靜。
願意離開的,現在發路費。願意和寨子出大本人的,留下,寫生死狀。
寨中眾人,皆有一一安排。
白馬寨議事廳前,麵銅鑼最後一次被敲響。
她一手組建的偵查排,急救班,全都留了下。
寧馥道:“我組建你們,原是想儘全力保存我們大家的生命。”
“但現在,我或許就帶你們死。”
“你們願意嗎?”
潘大剛帶說了願意。
他在生死狀上的摁下一個鮮紅的指印。
山匪中許多人還連自己的名字都不寫,紛紛跟在潘大剛後麵按了指印。
華軒是寫的名字。
他的名字和寧馥寫在一塊,等眾人散,他又了一句。
“你真的叫寧馥麼?”
寧馥點了點。
她依舊神色溫和,是道:“為什麼這麼?”
剪胡子以後輕許多的男人笑了,“山下鬆塗縣寧家的四小姐,從沒有上過護士學校。”
他注視著寧馥,“你不歸家,卻向死。我不你打哪,總之,你是寧馥就好。”
寧馥歎了口氣。
“我好久以前就同你說過,有些事,心裡清楚就好,總不必說出。”她道:“說你聰明,你卻改不了在這上麵犯傻。”
華軒眨眨睛。
“不是犯傻。”
沒聽說過哪支軍隊,是鳴鑼出征的。
白馬寨自己執行了這個儀式,出發了。
大鑼的聲音不如戰鼓令人激動,在黃昏中敲響,更有一種滲人的喑啞悲壯。
隊伍下了白馬山。
百姓們送雞蛋、臘肉、竹筒飯。
隊伍就在山下飽餐。
然後一路離開鬆塗縣境內,向南而行。
有人從縣裡追出,緊趕慢趕,終於在隊伍渡江前趕了上。
寧馥看著這個留小胡子的男人,溫和笑道:“孫先生不必再送了。軍費也不必送。”
孫尚謙氣喘噓噓,依舊是一雙不討人喜歡的鼠,轉轉,卻最終迎上了寧馥的目光。
他有些尷尬地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遞寧馥。
“我和你們一起走……行不?”
是他自己寫的的生死狀。
孫先生自詡文化人,字寫得也齊整,是落款處又改回了他個土了吧唧的本名,“孫上簽”。
戰事吃緊,鬆塗縣告危,相好的收拾細軟,說和他往內陸跑。
他聽說白馬寨下山了。
鬼使神差地,他不想走了。
這一輩子渾渾噩噩慫著過,他突然想乾一件男人該乾的事。
寧馥盯著他看了幾,收起張紙。
“就跟上吧。”
孫上簽並入隊尾。
隊伍過江。
怒江的波濤洶湧拍擊著江岸,而他們通過的吊橋,就是這天塹之前,唯一的退路。
華軒拔刀而出,斬斷了吊橋的繩索。
吊橋摔入江中,瞬間便被江水吞沒,隔著重重霧氣,不見蹤影。
有江水怒號,隔空傳隆隆炮響。
寧馥向眾人道:“走吧。”
將,這個族或許還忘記戰爭的痛苦,或許依然有人為了私利背棄國家,為了偷生叛離人。
但這從不是一個容易認輸的族。
因為這個族,總還是有一批人,在窮的時候不拋棄她,在弱的時候不鄙視她。
為她一擲生死,為她浴血拚殺。
為她知不可為而為,為她雖千萬人而往。
哪怕這些人,曾經受儘這時代的折磨,命運的捉弄,哪怕他們抱怨過世道不公,痛恨這命如草芥。
卻還是為了這個族,為了下,正在受苦的,糟糕的國家,拋棄了自己的愛情和前途,拋棄了他們好不容易偷的一片安寧,毅然決然地——
將自己碾碎在曆史的車輪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