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泠?”尤危喃喃地將這個名字念了出來, “怎麼可能是穆泠師兄……”
少年扭頭看向了司易, 後者的表情還是如同被冰封了一樣, 讓人完全看不去他究竟在想著什麼。尤危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他來小世界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來見穆泠, 可是為什麼穆泠師兄就在他的身邊,他竟然……完全沒有認出來。
心裡麵突然出現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尤危直接跑到了石府的外麵,他想要再確認一下, 那個穿著鬥篷的人究竟是不是穆泠師兄。
這段路程對於修真者來說不過是瞬息就足以到達。可尤危卻感覺這條路很長很長,他的心亂得跟麻似的。他既希望那個人真的是穆泠師兄,但卻又不願他是。
場麵安靜極了,老者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被禹楓捧在手心的法器之上。靈器之上靈光流轉, 五顏六色地將這整個石府都照得通亮,隻是一眼,就能緊緊地抓住人的心神, 讓人得知這件靈器的不凡。
禹楓, 不虧是得了遠古煉器師傳承的人。
哪怕那個俊秀的少年全身都因為汗水而濕透了,哪怕那件儒雅白皙的長袍染滿了灰塵, 看起來狼狽至極的少年卻因為手裡拿著這件靈器而變得格外耀眼。
老者渾濁的眼神裡麵劃過一抹幽深, 他剛降臨這裡的時候,便已察覺在石府之中有著一個修為比他高的修士。自然也能夠感受到那用極品靈石堆積而成的聚靈陣究竟有多麼的不凡。就算隻是一個廢品, 被這靈力不斷地衝刷, 品階也一定會升上不少。他們這個世界中, 怕是很少才會有這麼奢侈的煉器環境了, 更何況……這是禹楓打造的。
要是等到這個穿著鬥篷的人收下這件靈器,自己再把人掠走。這件靈器豈不是就屬於他們無雙殿的了。
送人之物可是萬萬沒有再拿回去之理的。
“送給我?”
已經有不少人吞咽了口水,不過因為在場的修士們已經知道了禹楓背後有一個深不可測的修士,所以也沒有人有所異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禹楓將這件靈器遞到了穆泠的麵前。
越是到了這個時候,這些人心裡麵的疑惑就越大。
這個被鬥篷遮住了容貌的少年究竟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剛才那個已經到了金丹期後期的少年天才不惜一切地要保護住他,現在的禹楓竟然也要將自己所打造的第一件靈器要送給他。對於煉器師來說,他所打造的第一件靈器背後所蘊含的深刻意義可想而知,更何況這件靈器一看就是品階極高。
但出乎意料地,穆泠的聲音裡沒有任何的起伏。
“送給你。”
禹楓將這句話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他的臉上沾染著灰塵,但是眼睛裡麵卻似乎藏著星辰。任何人都能夠從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來期待。
司易走出來後第一句聽到的就是這個。
配著劍的青年冷淡地站在那裡,就像是一把放入劍鞘的利劍一樣。他整個人有著一種很平穩的氣勢,雖然身上沒有任何的靈力泄露出來,看起來樸實無華。但就是讓人不敢靠近,好像隻要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他傷到。
禹楓將自己煉製的第一件靈器送給了穆泠,司易認為自己的內心本該是會有所波動的。事實上,他古井無波的心確實開始泛起了他想忽視都忽視不了的漣漪。隻是他突然有些辨認不出來,他心裡麵的這份變動究竟是因為誰而引起的。
“你用了心頭血?”
將嘴裡的鮮血再次咽了下去,穆泠才半掩著眼簾將禹楓手裡麵的靈器拿了起來。
禹楓的這個靈器很奇怪,它的模樣並不像是武器,反而是類似絲線一樣的東西,渾身透著一種朦朧而瑩潤的光彩。明明將它握在了手裡,卻好像根本就沒有實實在在地抓住它,給人以一種它不應該真實地存在於世間的感覺。
這絲線是淺紅著,但這紅並沒有邪異和血腥的感覺,反而還是充滿生機。淡紅色像娟娟的流水一樣緩緩地流動著,就像是這件靈器已經擁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樣。穆泠知道,這就是在靈器中注入了心頭血所造成的效果。
[係統,你知道這這是什麼嗎?]
係統少有地沒有立馬回答穆泠的話,反而是有些感慨地說道,[這是……情絲。]
[情絲是一位大乘期的修士發明創造的,他雖創造了,但情絲的具體煉製方式他卻從來沒有告訴後人,也並沒有撰寫成書。所以這一直都是傳說中才會出現的東西……]
穆泠的聲音清清冷冷的,禹楓卻感覺自己的心臟落了一拍,他有些局促地輕嗯了一聲。
那是一位真正的天驕,大乘期是何等的修為。無論是在小世界還是大世界,記載以來,從來沒有一個修士能夠真正地突破大乘期飛升成神。隻要能夠突破到了大乘期,無疑是處在整個世界的巔峰。
按照常理來說,這位天驕什麼都能夠擁有,他有著僅次於天道的實力。隻要他開口,無數的天材地寶都會被世人供上。世人推崇於他,無數修士愛慕於他。
可是,他偏偏愛上了一個人。
一個修煉無情道的人。
[……你應當清楚,你修的太上忘情道和無情道雖然看似相似,但本質上還是有極大的區彆的。修煉無情道的人需要斬斷自己的情絲。所以,無論那位天驕是如何得優秀,無論他為那個人付出了多少,又無論他的愛多麼的炙熱而濃烈。他依舊沒有辦法得到那個人的愛……]
天驕不甘啊,他所擁有的他都不在意,他唯獨想要那個人眼中能夠看到他。
[那位天驕能夠成為大乘期的修士,自然天資卓越。所以,他想出來了一個極為可怕的想法。他認為那個人之所以不愛他,就是因為她已經沒有了情絲。所以他要為那個人將……情絲創造出來。]
天驕本來不是煉器師,但就是因為這個念頭,他義無反顧地踏上了煉器這一條道路上麵。他舍掉了自己身為大乘期修士的尊貴,閱覽了世上所有與煉器有關的書籍,遍尋各種或珍貴或普通的煉器材料,甚至於在凡人的鐵匠鋪裡麵當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學徒。
[他經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終於成功地將……情絲打造了出來。]
係統的話到這裡就結束了,禹楓依舊在看著他,穆泠輕輕摸了這情絲一下,[然後呢,而且你既然說煉製方法已經失傳了,為什麼禹楓竟然能夠打造出來?]
[據傳聞,那位天驕後來將他費儘心血鍛造出來的情絲種在了他所愛之人的心裡,不過好像失敗了,但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也不知曉。]係統的聲音詭異地停頓了一下,[至於禹楓為什麼能夠將這情絲打造出來,我也想不清楚。那位天驕確確實實沒有將情絲的鍛造方法告訴任何一個人。]
“我不能要。”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戴著鬥篷的少年竟然把那件靈器重新放回了禹楓的手中。
[這情絲有什麼作用?]穆泠又問了一句。
[不知道,這情絲一直以來都隻在傳聞中出現過。除了禹楓現在打造出來的這一縷,也隻有那位天驕鍛造出來過。自然也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有什麼用。]
感受到手掌上的重量,禹楓的表情變得僵硬起來。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疑惑,那個戴著鬥篷的少年近乎是不近人情地說道,“我們成不了朋友的。”
既然成不了朋友,他就沒有理由收下他的東西。
手猛地顫抖了一下,俊秀少年臉上的血色全部都褪去了。他又想到了在華爾頓拍賣場的時候,少年也是對著他說了這麼一句話。直接就從根源上就切斷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他渾身的力氣本來就因為煉器而消耗儘了,現在也隻不過是在強撐著罷了。禹楓的身體晃了晃,幾乎都要跌倒在地麵之上。
尤危看著這一幕,心裡麵的疑惑越來越大。
那道清越的聲音越聽越熟悉,可是以穆泠師兄的為人,他絕對不會這樣傷人的心的,穆泠師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少年的一隻手開始攥起了自己的衣擺,順滑的衣擺被揪得緊緊的皺巴巴的,就像是在預示著少年此刻的心情。
眼神裡麵閃過猶豫,尤危終於是張了張口。
“穆……”
他剛剛吐出來了一個字,就被一道靈氣勁風給打斷了。
無雙殿的老者忍不住了,老者輕輕地揮了揮衣袖,一陣風撲麵而來,除了穆泠和遠遠站著的司易,其他人都被往外推離了好幾尺。老者隻能在這裡停留半柱香的時間,先前在林淩那邊已經耗費了不少的時間,現在他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這陣風不僅將那些其他人隔離了開來,同樣也將穆泠的帽子給吹開了。
“竟然……真的是穆泠師兄?”
心裡的僥幸消失得乾乾淨淨,尤危忍不住低呼出了聲。
被鬥篷遮住的是他記憶中一張十分熟悉的臉,可是一切都似乎陌生起來了,熟悉的眉眼上沾染上了難以掩蓋的病弱。尤危一直知道穆淩長得極好,現在自然也不例外,可是他從來沒有想象過穆泠會是以這樣一副樣子出現在他的麵前。
在他多次的預想中,他和穆泠師兄的見麵一定很好的。
他會壓抑住自己的那些性子,把自己最好的一麵表現在穆泠師兄的麵前,然後後者會很溫柔地喊出來他的名字。
可是現實卻是完全不一樣。
他剛剛竟然站在那裡冷眼旁觀了整個事件的發生,他一定在穆泠師兄的心裡麵落下了一個糟糕的形象。而且看穆泠師兄現在的這個樣子,他也一定不會像他想了很久的那樣輕柔地喊出他的名字。
“為什麼會成為……太上忘情道的護道人?”
他修得是人間,尤危對自己所修的道一隻有著一種極為堅定的信念。雖然三千大道各有各的玄妙,可尤危一直認為他修的人間道是這世間上最好的道。所以他也一直對同樣修人間的穆泠極為崇拜。比起自己位列天榜第一的師兄,尤危更想追趕的人其實是穆泠。可是……現在,穆泠竟然放棄了人間,反而轉修了截然相反的太上忘情道。
尤危突然感覺自己心裡麵有什麼東西破碎了,瞳孔裡麵紅光一閃而逝。
尤危的手狠狠一攥,就連金丹期都很難破開的衣服被他猛地扯了下來。他感覺到自己的心很複雜,他依然對穆泠懷有崇拜之心,可心裡麵卻滋生出了一絲恨意,他恨穆泠放棄了人間去修了太上忘情。
“雖然不知道你究竟動用了什麼樣的手段,我承認以你現在的修為能夠做到這一點已經相當不易了,但是……”老者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須,“老夫也能感覺得到,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已經變得相當不好了。你剛剛不過是輕輕地揮了揮劍,體內的氣血就虧了不少。以你現在的身體,你還能再使用出來幾次那樣的攻擊?”
“乖乖隨我去無雙殿吧。”老者就像是尋常的老人一般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胡須,聲音裡麵卻有了不容拒絕的強硬。
穆泠沒有說話,隻是十分乾淨利落地又揮了一劍。
和之前的那次相比,他這次的速度變快了很多,天空的雷鳴聲轟隆地響了一下。老者顯然是沒有想到這次穆泠的出劍速度會這麼快,劍氣裡麵所蘊含的威壓讓他臉上的閒適完全褪去了,老者一個轉身準備避開這次攻擊。
看似平凡無奇的靈氣罩被劍氣破開,看著自己右手上那道輕微的血痕,老者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怎麼可能?”
但是他眼神之中的驚異還沒有壓下,下一道劍氣就又迎麵劈了過來。
穆泠又很快地揮了下自己的那把木劍,隻是和以往不同的是,他的嘴角一絲鮮血開始不斷地滲出。
像是一朵豔麗至極的梅花開在白雪堆積而成的地麵之上,這抹紅色很顯眼,也很……攝人心魄。它就像是某種突兀而張揚的色彩,突破既定的畫卷,而展現出來的那一瞬間的驚豔。
穆泠骨節分明的手一次一次地揮著那把木劍,他落劍的速度越來越快,讓老者隻能把全部的時間花在躲掉這些劍氣上麵。
按理來說,就算穆泠用護道人的身份向天道借了力,他其實也是完全傷不到老者的。因為他現在不過是築基初期,和老者之間的修為實在是差距太大。
可現在的天道並不是穆泠自己引來的,而是……林淩強行破鏡而召喚而來的。
這是破鏡入元嬰時引發的天地異象,有不少的修真者都在這一關卡上灰飛煙滅,這樣的天道足以對元嬰期的修士造成傷害。更何況,林淩的資質極高,他在天榜排名第二,僅此於司易,他所喚來的天地異象更是常人完全不能比及的。
就算穆泠隻能借助一小部分,他也能夠暫時牽製住老者的行動。
隻是……
用袖子將嘴角鮮血擦掉,穆泠神情淡淡地再次往前一揮。
[宿主,你還撐得住嗎?]
要想借用天道的力量,就必須為天道提供一個載體。天道每一次通過穆泠的身體穿到他手上的木劍上,穆泠都得承受一種極為難熬的威壓。天道掌握無上意誌,就算是在天地間也無邊無際,沒有具體的形態。又怎麼會是一個築基初期的身體所能夠承載得了的。
穆泠握住木劍地手開始不住地顫抖起來。就連他的手上也出現了滿滿的汗水,汗水將劍柄潤成了深褐色,穆泠又吐了一口鮮血。如果不是他現在外麵套著一件黑色的鬥篷,恐怕穆泠的整個衣服都會成為一件血衣。
[……嗯。]到了這個時候他才回答了係統的問題,隻是他沒有說話,隻是語氣虛弱地輕嗯了一聲。
看著少年又揮了一下木劍,周圍的人眼神早就變了。
他們一直都很好奇這個少年究竟有著什麼特殊的地方,值得林淩和禹楓先後這麼對他。雖然一直不敢明說,但其實一直對少年的沒有人情味而心存不滿。
林淩為了他受到了那麼重的傷,明明他才是事件的中心者,但卻像是一個旁觀者一樣冷淡地在旁邊看著。到了最後的關鍵時刻時,才雲淡風輕地出了手。禹楓眼底裡麵的真誠清晰可見,他的狀態已經那麼差了,但還是不顧可能會被老者牽連的危險,將自己煉製出來的靈器送給了他。
哪怕是再冷酷無情的人,心裡麵也該生出了那麼一點的觸動。可他表現得那麼不近人情。
他們能夠感覺出來,那句‘我們成不了朋友’就像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利刃也一點一點地剜著禹楓心臟上的肉。
他們本來以為這個戴著鬥篷的人是個極為自私的人,但是他們發現他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