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生來都是一樣的。
令擰看著眼前的穆泠,又想到了後者很久以前的樣子,眉眼含笑,眼睛裡麵有著滿滿的真誠。
令擰在看到穆泠的第一眼時就討厭後者,雖然一直在壓製,但令擰知道那種讓他幾欲崩潰的感覺是嫉妒,是……自卑。
他知道他壞極了,他的手上沾滿這鮮血。
他其實也厭惡著現在的自己,每個人在最開始的時候都是想當一個好人的,但是有太多不得已的原因了。
明明是同樣的年齡,又是差不多的資質,但卻成就了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
因為他的童年太過糟糕了。
所以令擰看到穆泠之後,他在嫉妒,在恐慌,他在想,如果他有著穆泠那樣的人生,沒有經曆過童年的那些事情,他會不會成為和穆泠一樣的人。
會的,穆泠之所以能夠保持住那種善良,是因為他沒有經曆過他所擁有的黑暗。
他沒有經曆過那種痛苦和絕望。
沒有人能夠在那種情況中保住善良,所以……他沒有錯,他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令擰常常會這樣和自己說,他幾乎是貪婪而瘋狂地在黑暗裡麵創造出了一點光亮。
一碰即碎的救贖。
“我以為我會恨你的。所以我覺得,當我算計你之後,我會很開心。”穆泠的聲音很慢,但對於令擰來說就像是某種審判。
令擰討厭極了那種自詡好人的修士。
每當看到那些人站在道德製高點上,用一種憐憫和高尚的態度卻批判那些所謂的壞人之時,他都想嗤笑。
他們能夠成為好人,隻不過是因為他們沒有經曆過那種痛。
那種撕心裂肺的痛。
他們沒有經曆過那種令人絕望的事情,又有什麼資格去高高在上的批判。
所以,他要把所有人都拉下地獄,要讓所有人都在沼澤中掙紮。
也相應地,厭惡極了讓他自卑的穆泠。
他要讓穆泠經曆和他一樣的痛苦,要讓後者同樣墮落。隻有這樣,他才能保持住……高傲的姿態。
他才能夠不再卑微。
他才能夠自欺欺人。
看啊,這就是人的本性,人心是會變黑的,他不是一個天生的壞人。
“可是我發現我錯了,你知道的,我現在是太上忘情道的護道人。”令擰看著穆泠輕輕吐出來了幾個字,“所以,我不恨你。”
聽到這句話,令擰先是不可思議,然後眼睛猛地閃過一處光亮,他看著眼前這個長相很好看的少年,就像是當初在天彙城的時候。
地上滿是殘骸,他滿手罪孽,這個擁有仙人之姿的少年握住了他。
對於穆泠來說,這種舉動並算不上是什麼,但是對於他來說卻是渴求已久的救贖。
脖子上的劍被收了回去,令擰聽到了穆泠沒有發生任何改變的聲音,也讓他的心直接掉入了冰窟。
“我隻是感覺很無聊罷了。就像你剛才比武的時候刻意讓我一樣,很無趣。”
這樣無情的話從穆泠口中慢慢說了出來,他現在的姿態更像是仙人了,不需要刻意說些什麼,但是在那裡站著,就會讓人自慚形穢。
身上的氣力在慢慢流逝,令擰怔怔地看著穆泠。
他又想到了前不久被魘獸掉出來的噩夢。
他當時確確實實地倒在了狼下麵,在馬上就要被吃掉之時,他的體質被激發了出來。
已經癱瘓已久的腿終於可以動了,眼睛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視物。令擰來不及歡喜,他隻能跑,使出全身的力氣往外麵跑。
他想要活下去。
那個修士在他耳邊嗤笑著,就像是在看戲一樣看他逃命。令擰不知道自己跑了不多,也不知道自己跌倒了多少次,在很久很久之後,才有另外一個修士救了他,然後把他帶出了後山。
“隻是和你開個玩笑罷了,用得著生氣嗎。”
那個把他丟到後山的人這樣說道。
因為沒有和他同樣的身體,那個人根本不知道,他所謂的玩笑幾乎是直接要了他的命,又不知道他曾經有多少次想要放棄。
令擰有了修為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殺光了所有見過他的人,包括將他救出來的那名修士。
他不允許看到他卑微一麵的人存活在這個世界上,隻要沒有人知道,他就可以保持住他的姿態。
弟子的大片死亡終於引起了天一閣的注意,他的父親找上了他,將他接入了主峰。
“無聊嗎?”令擰將這三個字重複了一遍,不知為什麼,他的眼睛似乎開始慢慢失去焦距起來了。
在這幾個月裡麵,是他的第一次示弱。
連令擰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偽裝成一個小孩子的模樣,那樣的卑微。
在得知了真相之後,令擰曾想過穆泠會是怎樣看那段時間的自己的。
刻意裝成一個沒有修為的男孩,用孩童的口吻來辦事,怎麼看都十分的可笑。
他因為他在穆泠眼中會是笑話一般的存在。
卻沒想到,竟然隻是得到了一個無趣。
就像是,他的存在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意義。
令擰的喃喃自語並沒有引來穆泠的目光,少年似乎並不想要在這裡待下去了,轉過了身子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穆泠。”眼看穆泠的視線就要從自己的視線內消失,令擰喊住了他,“我們會有成為朋友的一天嗎?”
“不會。”沒有絲毫的猶豫,少年的聲音很快地響起了起來。
令擰又看到了那張好看的臉,後者清冽的目光似乎要看透他心底藏著的那抹陰暗,“我不信任你。”
“在我的心被司易的劍插.入那一刻起,我就不信任你了。”
原主身負生息草的事情,隻有令擰一個人知道。
司易並沒有直接殺死原主,也許是原主對他的愛讓他沒有徹底地不顧情分。但他手上的那把天道所贈予的劍卻帶著無法抗拒的劍意。
生息草被奪,根基就被毀了。
原主隻能無能為力地感受著那種劍意把他的身體一點一點的摧毀,感受著血液從他身上不斷地流走,切切實實地感受著自己生命力在逐漸流失。
最後趨於絕望。
原主是在絕望中死去的。
也就是在穆泠準備繼續離開的時候,比武場的地麵突然開始慢慢破裂了起來。
猙獰的裂痕在地麵上開始不斷地蔓延,似乎有著什麼東西要從地麵之中衝出來。
與之相伴的是一種驚人的威壓。
是謝枝楓和林佳悅。
“穆泠。”穆泠的身後似乎傳來了一道質問的聲音,“司易師兄因為你道心破碎,從天榜中掉落而出,令擰師兄又被你如此戲弄,靈犀宗的禹楓道友聲稱非你不娶。你現在如此行徑又和魔修何異,身為修行之人,你就這般冷漠無情,完全不顧情分嗎?你為何不願意給他們一個機會,你就真的想要修真界因為你而大亂嗎?”
“穆泠為什麼要給那些人機會。”穆泠還沒有開口,聽到這話的謝枝楓卻是冷聲說道,“你既然說了給那些人機會,就說明你心裡其實清楚,做錯事情的人從來都不是穆泠。”
“他從來都沒有錯。”
謝枝楓的眼睛裡麵似乎有著些星屑,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
穆泠沉默地看著謝枝楓,不知道在思索著些什麼。
他想到了不久前對係統說過的一句話。
[我曾經很希望有人能跟我說一句,沒有心不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