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樓裡的聲控燈隨腳步一盞盞亮起來,把輕柔燈光逐漸灑遍走廊。
如今時至深夜,四樓每一家住戶都大門緊閉。絕大多數房屋黯淡無光,偶爾見到亮著燈的房間,燈火也是飄忽又朦朧,像一層單薄的霧,鮮少有存在感。
惹人心慌的死寂在身邊無聲蔓延,安喬似乎有點害怕,悄無聲息地朝林妧身邊靠近。
她察覺到身邊人微弱的情緒波動,微微俯身牽起他的右手。溫暖觸感將男孩僵硬如鐵塊的冰冷拳頭渾然包裹,讓他緊張得一時間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又往林妧那邊挪動一些。
他們一起來到404號門前,根據那段混亂不堪的記憶來看,主人公就是在這裡目睹了妹妹林嵐的犯罪現場,如果想找到更多與林嵐相關的線索,也隻能把目標鎖定在這個房間。
堅固的防盜門緊緊上鎖,林妧身上卻並沒有攜帶可供開鎖的工具。
自她進入這部電影,渾身上下一共隻找到兩樣東西——
一個普普通通的智能手機,曆史記錄裡隻有唯一一條短信,是由林嵐發來的“天一公寓”四個字;除此之外,還有一把沒有標注任何信息的鑰匙。
劇情提要雖然告訴她,主人公為尋找妹妹失蹤的真相而搬來這所公寓,卻並沒有點明她究竟住在哪一處房間。出於試試看的心理,林妧把口袋裡的鑰匙插入門鎖,隻不過輕輕反手一擰,鎖頭便隨著一聲清脆的叮響轟然打開。
奇怪。
雖然租住妹妹曾經住過的房子屬於情理之中,但林嵐隻不過失蹤了幾天而已,房東在租期未到、沒有經過上一任租客同意的情況下,應該並沒有立即將房屋轉手給其他人的權力。
但如果說主人公去了彆的房間,又沒辦法解釋她隻有404這一把鑰匙。
目前的線索稀少又雜亂,簡直讓人摸不著頭腦。林妧心裡像蒙了層水汽,暫時把這些都拋在腦後,低頭看一眼安喬,壓低聲音說:“我先進去,你跟在後麵,注意安全。”
見男孩安靜點頭,她深吸一口氣,把大門緩緩推開。
首先撲麵而來的,是夾雜著淡淡血腥味的沉悶空氣,隨著房門縫隙越來越大,林妧終於憑借走道光線看清屋裡的景象。
客廳裡的沙發、茶幾與圓桌擺放得一絲不苟,仿佛在不久前被精心整理過;地板被擦拭得不見絲毫灰塵,在白熾燈下反射出星點般瑩亮的光芒。
這是與那段記憶裡截然不同的景象,在林妧僅有的印象中,這個地方混亂得猶如地獄,猩紅鮮血幾乎要流淌成涓涓小溪,讓人無處落腳。
她無聲息地走進屋子,目光最終停留在角落裡的冰箱前。
在這間本應該空無一人的房屋裡,冰箱門大大敞開。純白色燈光在周遭一片漆黑中顯得尤為突兀,絲絲冷氣順著光線四散升騰,縈繞在蹲坐於冰箱前的陌生男人後背。
大概是終於察覺到
破門而入的燈光,男人陡然轉過身來。
他看起來三十歲上下,並不高,身材瘦得好像竹竿。一塊未經烹飪的生肉被他咬在嘴裡瘋狂咀嚼,血液隨著腮幫子的不斷律動從嘴角流下來,在冷白光線的映照下,神情猙獰得恍如鬼魅。
【夜黑風高,死寂蔓延。血色與寒光氤氳出無限殺機,男人狹長的眼尾滿含戾氣,仿佛下一秒就會衝上前大開殺戒。他是誰?深夜獨自出現在404號房間又是為了什麼?這些都不重要了。心臟狠狠地叩擊胸腔,腦海裡的警鐘一遍又一遍敲響,林妧知道,如果還想活命,她現在唯一能做的,隻有跑!】
旁白說得抑揚頓挫、熱情澎湃,然而下一秒,就眼睜睜看著林妧毫不遲疑地欺身上前,順勢抬起右腿——
然後一腳踢在男人臉上。
踢完了,還用若無其事的語氣告訴它:“你也看見了,他還沒對我下手,這不算反擊。”
旁白:好,行,算你狠。
它的臉好疼。
在這部電影裡,林妧的外貌雖然並沒有變化,身體素質卻下降了好幾個級彆,和普通女性沒有太大不同。即便如此,男人還是因為這股迅猛的力道被踢得猛然後仰,發出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叫。
林妧本以為他會逃跑或嘗試反擊,沒想到對方顫顫巍巍地從地上坐起來,在與她視線相撞的瞬間,立刻紅了眼眶。
“對、對不起!我以為你今天不會回來了……!”男人狼狽地咽下最後一口肉,豆大的淚珠從眼裡狂湧而出,“彆殺我,彆殺我!”
哭、哭了。
旁白恨鐵不成鋼,用生無可戀的語氣開始念:【夜黑風高,死寂蔓延。血色與寒光氤氳出無限殺機,林妧狹長的眼尾滿含戾氣,仿佛下一秒就會衝上前大開殺戒。心臟狠狠地叩擊胸腔,腦海裡的警鐘一遍又一遍敲響,男人知道,如果還想活命,他現在唯一能做的,隻有跑!】
……這隻是把之前那句話換了個人稱前綴吧!不要把反派的台詞強加在她身上啊喂!
林妧被男人誇張的反應弄得摸不著頭腦,略微俯身看向他:“你沒事吧,大叔?”
雖然用了安撫性質的禮貌口吻,她的右腳卻絲毫不留情麵地直接踩在對方小腹上:“請問你半夜來我家裡,是想要做什麼?”
太殘忍了,旁白想,簡直沒眼看。
【林妧冷笑一聲,腳下加大力度:“這份情報,你是說還是不說?”男人狠狠一咬牙:“呸!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告訴你任何信
息!”】
眼看旁白不知道又串到哪個頻道,突然就來了場莫名其妙的審訊情節。林妧正思索著這究竟是警匪片還是諜戰電影,饒有興趣地繼續等它表演,在聽見下一段話時臉色大變。
【“不說?”林妧邪笑一聲,順勢解開他的第一顆紐扣,“我啊,可是有很多辦法讓你開口哦。唉,臉紅了?給我看看!”他拚命掙紮,淚流滿麵:“妧姐不要,妧姐不要啦!”】
【他與她的相遇,究竟是一場折磨的開
始,還是相愛相殺、虐戀情深的序幕。預知後事如何,請關注《東京冷:情與欲下搜查官的墮落》!】
林妧:……
居然是不可描述的18x電影啊啊啊!快閉嘴她才不想聽到後麵的情節!話說你們的真人體驗電影裡居然還有這種東西嗎喂!!!
好在眼前的男人並沒有像旁白臆造得那麼堅定不屈,聽見林妧問話後,在顫抖許久後終於哭哭啼啼地開口:“求求你放過我,我、我真的沒有看見你殺人……真的沒有!”
這句話剛一說完,整個人就渾然愣住。
孩子說話老不對勁,多半是廢了。
林妧有些憐憫地看著他:“你看見我殺了誰?”
頓了頓,又補充道:“建議你說實話,否則……你會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我乾掉。”
旁白都聽愣了。
這絕對不是一個正常電影主角應該說的話,一點都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這叫什麼,走反派的路,讓反派無路可走——
噢,不對,他們還可以梨花帶雨地哭。
“隻、隻有那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
男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哭一邊打嗝:“除此之外真的沒有了,那些男人和小女孩的屍體我統統沒見過!”
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林嵐?
一些若有若無的念頭恍然浮現於腦海,林妧蹙起眉頭,放慢語速問:“你確定是我殺了她?”
男人不太明白她這樣詢問的用意,隻敢一言不發地懵懵點頭,與此同時又聽見眼前的小姑娘低聲詢問:“你是誰,為什麼會目擊事發的情景?”
“我我我,我住在你隔壁的405。”他害怕得渾身發抖,說話也支支吾吾,“我一個月前被公司辭退,現在是失業狀態……你知道的,沒工作就沒錢,沒錢就養不活自己,於是我想著,說不定能去鄰居家裡蹭一點食物。”
他說著又忍不住哭出來:“你也知道,咱們公寓每家每戶的陽台距離都很近,所以我經常趁你上班和晚上睡覺時借用牆上的水管,悄悄爬來你家裡——我也是迫不得已,求你原諒我吧!”
林妧忍著惡心:“所以,你就藏在404過了大半個月?”
這劇情,單拿出來都可以構成一部恐怖片。
年輕女人獨自租住在公寓裡,卻不想每至深夜,隔壁房間的中年男人都會順著水管爬到她家陽台,與她共處一室地生活。
隻要一想起男
人坐在冰箱前大口吃生肉,用陰鷙邪性的目光凝視她房門的場景,就足以讓人遍體發寒。
但真實情況遠遠比這個故事更加恐怖。
男人怎麼也不會想到,他在某天如往常一樣潛入404房間時,會聞到一股強烈的血腥味。
屋子裡躺著幾具死不瞑目的屍體,一個與林嵐長相相同的女人走進客廳,被眼前所見的景象嚇得哭出聲來。就在這不久之後,他那位本應該去上班的、平日裡看起來和和氣氣的好鄰居</p猛地推開大門。
接下來便是女人掙紮中發出的哀嚎與更加濃烈的血腥味,空氣裡無形的弦陡然斷裂,死亡如影隨形。好在陽台存在一個視覺死角,他捂緊嘴巴躲在角落,身體好像僵硬的木頭,完全不敢動彈。
“既然兩人長相相同,你怎麼知道後麵進來殺人的那位是404屋主,死去的是客人?”
聽他吞吞吐吐地說完,林妧神情微沉,語氣也褪去了原先的漫不經心,終於顯出幾分認真。
“每天早上,我都會趴在窗戶前目送你上班離開,”對方瑟縮著打了個哆嗦,不敢看她的眼睛,“我記得你的每一套衣服,隻憑衣服就可以看出來。”
林妧靜靜地注視他好一會兒,忽然笑了:“從那之後,我是不是就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
“是、是的。”
在這種情況下,微笑要比冷眼相待更加瘮人。男人無意間暼到她的神情,被嚇得冷汗涔涔:“殺掉那個女人後,你坐在屍體旁邊哭了很久。那天過後,你的上班時間和以前完全不同,冰箱裡的食材也變了很多……姐,你是不是鬼上身?我傾家蕩產也會幫你找個仙人來跳大神啊姐!求求你放過我吧!”
她沒有立即作答,隻是輕輕吐出一口氣。
原來是這樣。
她一直以為在那段淩亂的記憶裡,是身為局外人的姐姐前來拜訪,無意間看到妹妹林嵐殺人行凶的現場,可事實卻並非如此,而是全然顛倒了過來。
謝崢曾告訴她:“就算人類的外表具有迷惑性,身體周圍的氣質也永遠不會改變。”
他說她身上夜行動物的氣息無比熟悉,一定和他一樣雙手沾滿鮮血。林妧自幼便開始接觸死鬥與殺戮,因此隻當謝崢在說自己,可現在細細想來,那分明是劇情給予她的暗示——
主人公的這具身體,早就被鮮血浸染了。
她所扮演的角色,打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麼善茬。
謝崢說,以林嵐的實力絕不可能被其他人殺害,如果找不到她,隻可能是因為她主動藏了起來。
那麼……她究竟躲藏在什麼地方?
林妧感覺背後一涼,刺骨寒意順著脊椎上湧,一直淌進腦海。
無法被主人公找到的地方、時時刻刻都陪伴在她身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