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生活區幾乎炸開了鍋。
團團剛心滿意足地沉沉入睡,被林妧抱在手臂上的貓咪和狐狸就開始了騷動。
它們倆的關係本來就稱不上太好,以前靠著秦淮書的處處忍讓勉強維持和平,這會兒連九尾狐也喝得醉醺醺,兩者互不相讓,爪子揮來揮去的動作自始至終沒停過,撓到對方身上時,帶起一片片悠揚纖細的白毛。
德古拉與陵西打完人頭籃球就跌跌撞撞往收容所外麵跑,已經消失在視線之內,不知道去了哪裡;陸銀戈冷眼以待,氣得不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慢悠悠坐在凳子上看戲吃瓜的林清妍。
至於遲玉……
少年臉上雖然還是生人勿近的表情,耳根紅暈與茫然眼神卻再明顯不過地昭示出他已經神誌恍惚的事實。如今乖巧端著玻璃杯站在不遠處,縱使眸底仍然存留著滿是戾氣的陰翳,一動不動的嚴肅模樣看上去居然有些可愛。
懷裡的毛團終於打累了,停下咕嚕咕嚕的叫喚與毫無意義的肉墊互毆,迷迷糊糊躺在林妧手臂上休息。她小心翼翼把它們交給林清妍照顧,在後者玩味的視線下走到遲玉身邊。
看見林妧朝自己靠近,少年倉促眨了兩下眼睛,居然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她抿唇笑了笑,聲音輕柔:“喝醉了?”
林妧說話時順手拿走他握在手裡的玻璃杯,放在一旁木桌上。遲玉眼巴巴看它離自己越來越遠,澄澈少年音裡居然帶了點委屈:“……水蜜桃氣泡。”
看來他真是喝醉了。
林妧忍不住想,異常生物的酒量都這麼差嗎?
“這是桃子酒,不是什麼水蜜桃汽水,更沒有氣泡。”她忍著笑放柔聲音:“還能自己走路嗎?我先送你回房間休息吧。”
在她上前時,遲玉又後退一步。
他活像鬨彆扭的小孩,雖然努力裝作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模樣,眼底卻泛著再明顯不過的溫順與羞怯,說出的話也同樣孩子氣:“你彆管我……我不需要。”
要是換作彆人,或許會因為這番毫不掩飾的拒絕而倍感尷尬,然而林妧隻是抱著手臂笑,繼續向他靠近:“哦。如果我偏要呢?”
她完全不按照套路來,遲玉怎麼也沒料到這人會不為所動,直接把自己費力想出的狠話拋在腦後——他本來還擔心,說得太重會讓她感到難過。
眼看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少年狼狽地屏住呼吸,後退時大腦一陣恍惚,差點趔趄摔倒在地——
好在被林妧及時抓住手臂,才避免了摔倒的結局。
整個身體在被觸碰的刹那瞬間僵硬,遲玉終於不再掙紮,而是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眸,指尖悄悄蜷縮成團。
對於林妧來說,不管對象是隊友還是敵人,在執行任務時與彆人有肢體接觸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因此自然不會注意到他的小動作。
她扶著遲玉手臂往前走,身
邊的人腳步虛浮卻一直強裝清醒,過了好一會兒,即將走到電梯時,他的聲音才很輕很輕地傳到耳畔:“你今天看起來怎麼怪怪的。”
一聽這熟悉的台詞,林妧就知道遲玉不止醉了,還醉得徹徹底底。
這孩子曾經在他人唆使下記錄了的一整本土味情話,如今林妧回想起來,不由感慨他真是天真又單純,在情感方麵的經驗大概率為零。
哪怕喝醉也忘不了這些句子,還要自言自語地背誦全文,這得有多刻骨銘心啊。
她眉頭一挑,沒多做思考就順口接下:“怪好看的。”
顯然沒料到會被猜中套路,少年略微怔愣,又嘗試著開啟下一段話題:“你屬什麼的?”
林妧瞥他一眼,語氣勢在必得:“屬於你。”
遲玉的語氣裡夾雜了一點不易察覺的笑意,低頭飛快看她一眼:“我有超能力。”
“超喜歡你。”
遲玉沒繼續說土味情話了。
而是不知怎地噗嗤笑出聲,然後一直抿唇勾著嘴角,傻笑掛了好久也沒褪下。
他真是個奇怪的人,林妧想。
有時對她凶巴巴,拚了命地跟她保持距離;可有時又乖巧得不可思議,比其他少年人更加害羞。
用德古拉的話來說,遲玉在彆人麵前像頭見人就咬的獅子,一見到她,不知怎麼就成了隻貓,那些偶爾的叛逆與狠戾隻能稱之為“傲嬌”。
不對。
直到這時,林妧才隱隱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她識破了所有情話套路,理應是贏的那一方——
可為什麼總覺得被莫名其妙占了便宜。
*
與熱熱鬨鬨的生活區相比,地下六層寂靜閉塞得和監獄沒什麼兩樣,乍一來到這裡,就像是步入了截然不同的異次元空間。
遲玉房間保持著原有的空曠簡潔,林妧把他小心扶到床邊坐好,俯身低頭看一眼。
少年始終低著頭不說話,從上向下隻能瞧見蝴蝶般顫抖著的睫毛。最有趣的還是臉頰上淺淺的紅暈,迷漫又朦朧地浮在眼底與鼻尖。
遲玉很少有這麼安靜無害的時候,林妧正有些新奇地安靜打量,忽然見到他陡然抬起眼睫,原本筆直下垂的視線在空中改了個道,毫不避讓地與她直直相撞。
林妧從沒見過他露出這樣的神情,或是說,在此之前,沒有哪個人給予過她這樣的目光。
遲玉是冬雪一樣漂亮卻清冷高傲的長相,柳葉眼細長淩厲,望向彆
人的視線也向來帶著嘲弄與不屑。可此時冷傲與陰鷙儘數散去,黑色眼睛裡隻留下一層瀲灩生光的透明水霧,仿佛能在下一秒將她淹沒殆儘。
他的注視純真如孩童,隱隱約約浮現起失落與期待兼有的複雜情緒,其間居然還帶了點緊張又拘束的怯意。當他輕輕開口,原本清澈的少年音顯得喑啞低沉:“……我沒有毛茸茸的耳朵。”
林妧愣了下:“嗯?”
“我沒有大耳朵和尾巴,不會討你開心,脾氣也
一直糟糕。”他說話時眨眨眼睛,眼底浮起一縷通紅血絲,很快暈染著逐漸散開,變成淺淺粉紅,“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像是撒嬌,又像是賭氣,每個字裡都裹挾著滿滿的委屈。
大概是因為遲玉剛剛喝了醇香甜膩的桃子酒,林妧不得不承認,他現在這副模樣……
真是挺甜的。
她一本正經:“當然不會討厭你。”
“可是,”他的聲音小了一些,含含糊糊地裹在喉嚨裡,聽得不太清晰,“可是我什麼也沒有,沒有東西能送給你。如果我是貓或狐狸,就可以——”
所以,他現在,是在和那兩個毛絨絨的小團子爭寵?
這個詞語怎麼聽怎麼彆扭,遲玉哪裡會稀罕她的寵愛。林妧細細想了想,他現在的狀態大概是……吃醋?
更奇怪了。
遲玉和這兩個字壓根不可能掛上鉤,更何況林妧擼毛的對象是兩隻小動物,哪裡有人對動物吃醋的。
唯一行得通的解釋,隻有他在無理取鬨地發酒瘋。
遲玉說到一半就中途停下,神情低落地低下腦袋,手指緊緊攥著衣角不放開,像個不知所措又自卑膽怯的小孩。
忽然少年身形一滯,滿目驚愕地抬起視線——
林妧身體前傾,把手放在他低垂的頭頂,輕輕揉了揉。
隔近以後,她能聞到一股清新的草本植物清香。人類發絲不如動物皮毛柔軟,但遲玉的黑發蓬鬆又乾爽,慢慢往下按壓時,有溫溫和和的熱氣縈繞在手心。
“你也很可愛啊。”她說得篤定,手掌左右動了動,帶著他滿頭的黑發也悠悠晃來晃去,“就算沒有毛茸茸的耳朵,像這樣摸摸腦袋也非常舒服。所以不要難過啦。”
遲玉怔怔看著她。
他沒出聲,身體僵硬得如同靜止雕像,隻有臉上不斷翻湧的紅潮讓整個人顯出一點時間流逝的痕跡。
曾經囤積在眼底的孤僻與戾氣不知什麼時候靜悄悄散去,少年的目光柔和得恍如夢境。
覆蓋在眸子上的水霧被白熾燈照得盈盈發亮,讓她想起深夜裡被月光浸濕的幽深湖泊,忽然微風襲來,蒼白月光與清澈水流一同泛起溫柔漣漪,不偏不倚,正好淌到她的心口上。